回房时,慧巧已叮咛人将那套宝贵的文房四宝送来我的书斋里。
我手捏螺子黛,细心打量他,却含了几分胆怯娇羞。我从未如此直视一个男人,如此近的打量他的眉眼,口鼻,高高的额头,线条清楚的脸部表面,一眼看去,便是跃然纸上的一幅画。
“蜜斯!”冰绡在窗外唤一声,似来倒茶。我常日作画,颇好平静,不准人靠近的。
她似看出,低声端庄地板起脸儿说:“澜儿,你莫打趣,周府里不比平凡人家。姐姐但是传闻,西洋画儿,那画里的男女都是袒胸露乳的,如那《春宫》普通的淫浪。女人家名节为先,mm莫草率粗心了。如果要学画,西洋画不过是雕虫小技,一时师法取乐就罢了;还是祖宗传承的工笔仕女人物才是正路,心术端方……”提及这些,她反是喋喋不休了,一本端庄的模样,那神情怕是赶过私塾中的老道学了。我感觉她的话好笑,想她也是不晓得画中“天然”二字的奇妙。真脾气者,古今能几人做到?
怕她生疑,我灵机一动说:“你便看不出?还是我的笔力不济,这清楚是交叉的几株合欢树,这女子闪身树后…..”
可贵他说出几句话,我只盼速速的完成部下的画作,但又怕手中的画一旦作完,就再也没法如此肆意无所顾忌地核阅他,贪婪地核阅他一分一寸。他被我看的难堪,避开我的目光去同六姨太说话,说些甚么我也未曾留意听,只是他那双眼睑深镌般的眸子,深深的,令我不由得想去多看他几眼。想来好笑,来兴州的路上,我同冰绡还曾猜想这周总督定是位未半入土的老头子,谁想老天竟然送个漂亮魁伟的快意郎在我面前。满心的忐忑,化作温情脉脉,不敢透露在眼里,只流泻在笔端。
少女的娇羞,忽听人来,惊急遁藏,却回眸偷窥情郎,那份大胆而羞怯的心机,又有谁能知?
同我大抵问起何时开端习画,都曾师从何方的名师,慧巧更是为我欣喜高傲般,打发人去库里搬来一张八尺长雕螭镂空花梨木画案,笔洗、笔山、颜料、绢帛多少。体贴入微得仿佛又回到了扬州家里。
屋内红烛跳动,不知为何,我房内的烛光都是淡淡的胭脂色,如血泪普通。
我部下信笔涂抹的那幅美人图,因我一向在发楞深思未曾留意,漫笔竟然勾画出一个西洋半裸的美人,侧头,双臂斜抱打水的瓦罐在头后,侧个身子……那本是一幅闻名的西洋油画,我如何竟然…..
“又是五姨太叮咛送来的?”我心惊不定的问,讳饰本身的不安。冰绡应了一声:“五奶奶对蜜斯可真是用心的好呢!来兴州前,蜜斯还不安,说甚么‘西出阳关无端交’。可现在呀,冰绡看,这才是‘莫愁天下无知己,’呢。蜜斯是腹有诗书气自华,交游友遍天下呢!”
我打量着,再将那每条线条深深镌在眼里心上,在付诸笔端,加上满心的感激和现在的赏识,一笔笔的勾画出那夜山神庙中的蒙面客幽深魅惑的眼,深深的耐人寻味。
她高兴的笑,正要贫嘴,俄然目光落在我半毁的画上,惊得“咦?”的一声叫,我慌得要去讳饰,她却问:“蜜斯,这画,如何黑了这么一片,这是甚么画?莫不又是‘黑夜里的黑老鸹’?”
小像画就,我本身并非非常对劲,总感觉画中人的眼角眉梢间,少了些许活力,看上去有些老气横秋,远不及给慧巧画得小像逼真。世人围来看,倒是异口同声地啧啧奖饰这小像极其逼真,活脱脱如老爷从画里走出。
山谷罹难,盗匪劫色,夫婿单身闯敌穴,单枪匹马力克群贼,单身救我出虎穴,却不便流露身份。荒郊古庙,为我正骨。只想到这里,那场恶梦便被吹得烟消云散,对他的鄙薄、悔恨、恶心都垂垂的散去很多,内心反是模糊惭愧。只是,他既然那夜救我,为甚么不表白身份,为甚么只字不提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