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岩风一言不发,只因他半个字也说不出口。
求学谷结界重重,凡人难近,这三年却因申明鹊起,谷外垂垂堆积人群,构成了小小村庄。
他顿时呼吸一滞,面色愈发灰白,只带着些许惶恐,用力抓紧胡不归的手背。
胡岩风双唇翕合,颤抖不已,经年沉寂的伤痕再度扯破,鲜血淋漓。
胡不归只垂下头,任眼泪洒落,濡湿了乌黑丝被,自嘲般笑道:“爹爹就算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,孩儿却还是爹爹的孩儿,水深炽热,阴曹地府,终归要陪着爹爹去。”
天涯茫茫无归程,六合虽广无归路。
林武恰是展长生在落命林中偶遇的少年,资质出众,沉潜刚克,甚得胡岩风信赖,现在留在香贤圣宫,已模糊有将胡岩风取而代之的势头。
胡岩风低声一笑,便牵涉伤口,挣动间胸膛窜起烈焰,本日这炙烤却仿佛更加狠恶,自皮肉到五脏肺腑,尽数被烧作焦炭普通,炽烈难忍。他应道:“既然晓得,何需再问。”
胡不归又是兀然一笑,低声道:“爹爹,幸亏你挽留我。”
自东极洲与展长生一别,仓促已过三年。
那少年恰是胡不归,此时跪得身姿笔挺,低眉敛目,恭声道:“家父昔日作歹,受掌门惩办,乃是顺天之举,家父与我,绝无半句牢骚。只是家父受了三年折磨,日日不得安眠,现在已靠近油尽灯枯。上天有好生之德,还求展掌门垂怜,饶家父性命。”
墨先生道:“由副将林武……暂代。”
展龙却低头咬住那青年耳廓,磨牙普通错动,缓缓道:“由不得你。”
“不归……”胡岩风凄声道,“我……对不起你。”
胡不归垂垂止住眼泪,便微觉赧然,抬手一抹脸,低声笑道:“爹爹何必报歉,你当年为我取名时,只怕已料定会有本日。”
胡不归在求学谷外跪了七日七夜,夏桐生不过是于心不忍罢了。
胡不归一眼扫过,便有侍从知机上前道:“世子,王爷正候着您哪。”
先前堆集心头的郁树敌恨,转眼便化得干清干净。胡不归终是自嘲一笑,摘下披风,坐在床榻边,垂目看他。
那青年不管多少抱怨痛斥,便转眼化作了细碎低吟。
那门人三年前随众前去东极洲,对此事也晓得一二,胡岩风所作所为当然可爱,这少年却委实无辜,目睹昔日同少掌门、灵罴金雕一起作威作福的小霸王现在忍辱负重跪在谷前,不免又解恨又顾恤,只得安抚他几句,将胡不归原话带入谷中。
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正道。
胡不归却兀然一笑,眼神沉沉不见底,悄声道:“我幼时敬你爱你,当你是盖世大豪杰。长生说与我你各种罪过,我辩驳不得,却非常不平气,只想你另有苦处,必然是为了大义,不得不为。”
那少年约莫十*岁模样,生得气度轩昂,头戴白玉冠,身着乌黑华服,外披银雪锦缎的披风,更衬出几分兰芝玉树的气象。他任由侍从将青鹏牵走,袍摆轻扬时,旋身离了灵兽园,大步朝后花圃行去,一面朗声问道:“父王身材如何?”
胡不归心头一惊,三步并作两步突入内房,便见到胡岩风面如金纸,紧闭双目,躺在素锦的被褥当中,黑发披垂,仿佛一抹眨眼便要溶解的冰雪残痕。
胡岩风低声感喟,胡不归字字句句,仿佛洞彻贰内心普通。
展长生颤声道:“师兄……”
主子侍女心领神会,纷繁退出房中,墨先生瞧了胡岩风神采,亦是退了出去。
这三年间,胡岩风受创伤折磨,日夜不成寐,饶是他肉身刁悍,却也经不住真血龙魂培植,现在鬓角染霜,显出了几分老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