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重听了,晓得老仆人欢畅得很,假装不屑道:“可仆人已有四五年没有食肉,您老脾胃,吃下肉去,还不没了老命?”
宇文孝直见文若沉默,手中晃着酒樽,开口问道:“老朽已是无用,如果公子,想要如何救我宗族?”
“好!好!”宇文孝直将酒葫芦递到文若手中,表示随性而饮,晃着眼眶如柳白眉,抬头悠悠道:“五十年前,老朽本是河北大族之长,蒙太子流浪,氏族暗淡,老朽心灰意冷,守祠几十年,这期间,也再没回到故里,只怪腿脚倒霉啊。现在乱世初呈,社稷答复,大有千年难遇之势,然物极必反,月盈则满,乱世来时,天下大变将至,将危及我氏族子孙,老朽不忍宗族尽灭,只得觍着老脸,请公子援助。”
文若深感苦楚,与宇文孝直对饮一樽,温酒暖怀,心境稍有舒缓,续问道:“老先生几十年前复出为官,当年既已参悟此事,何不续以官身,告之族人,以求族人自保?”
“依老朽看,公子本是性善之人,傲而不躁,郁而哑忍,本有大儒之风,然公子行事稳妥,工于心计,重实而不偏虚,事事绸缪,不结群于人,不随波于流,不心奇于事,不涉险于利,操守朴重,谨慎至极。可凡事总有变故,一旦离开掌控,公子行事断交暴虐,应对过激,反而自责太重,遇事则悲,测度人之歹意,乃至思过于行,不堪重负,如此内吝于己,迟早疯掉不成。”
文若作揖,歉意萌发,赔罪道:“老先生,后生冲犯了,只是不知贵族近况如何?文若毛头小子,又如何助力老先生,还请明言。”
宇文孝直未几言语,脖颈微扬,脖骨咔嚓作响,脸上略露舒色,早料文若会如此说话,抬头疏懒,伸腰说道:“公子何必过谦,老朽守祠五十年,悟透天下有变,用了三十年,苦等得救之人,用了近二十年,这四十多年,老朽幽居殿堂,观天下云涌,所遇之人,所闻之事,何止千万?本日之请,与老朽寿数无关,若所托非人,老朽亦可半死不活,再盘睡十年,又有何难?”
“就算东北藩乱成患,以当朝国力之盛,竟不能平乱?文若不信。”
“老先生之意,朝堂以内,将有内哄?”
“那朝廷为何不先攻吐蕃,再取高丽?如此一来,岂不分身?”
“哈哈哈。”宇文孝直哑音笑着,摆手解释道:“唐灭诸侯豪侠,一统国土,凡杨氏嫡出子孙者,盖能幸免,亦有入朝为官者,公子有何所惧?何况公子是外姓子嗣,姓裴而不姓杨,若非入朝拜官,天然无事。”
文若不堪惶恐,仓促起家,后退三步,作揖道:“老先生,此事事关严峻,文若不敢草率,还请老先生包涵。”
宇文重缓缓走进侧廊,陈文若与宇文孝直趁着熟肉未至,先将葫芦中的酒水分个洁净,待宇文重返来,二人已有几分醉意。文若不堪酒力,食些野菜酒肉垫垫肚子,宇文孝直却只是喝酒。
“公子莫急,容老朽慢慢道来。”宇文孝直拍着文若肩膀,缓缓站起,面向窗外滚滚天雷,双手背后道:“氏族族徽,上古传播,多以龙凤珍奇为主,扑天鹰鸠,乃出自北周鲜卑普六茹氏,即为隋之皇室。炀帝即位,拟文帝伪诏赐死房陵王,其子嗣不承其位,流于济南,多数被炀帝密杀,幸运生还者,传皇室正统之身,背刺族徽圣兽,代代相传。如此刺身,传男不传女,若无男丁以继,方承于女子。遐想当年,炀帝四周追杀房龄以后,现在断子绝孙,房龄仍续,实在戏谑。”
宇文孝直摇着头,确信无疑道:“两朝三帝,皆出兵高丽,当朝国库充盈,远胜百年之前,天子又怎会弃高丽而不顾?天子既已封禅,如此千古之功,怎能错过?现在西北初定,南和六诏,吐蕃拉锯,朝廷必出兵讨伐高丽,然北有回纥虎视,中有契丹梗阻,朝廷欲取辽东,必先屯重兵于蓟,以雷霆胜势,灭契丹,阻回纥,破辽东,过鸭绿,直剿高丽三京。如此一来,蓟中成藩,时之迟早,然西南吐蕃掣肘,雄师难以东进,久而久之,东北不战,其地必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