宇文重听了,晓得老仆人欢畅得很,假装不屑道:“可仆人已有四五年没有食肉,您老脾胃,吃下肉去,还不没了老命?”
“哈哈哈。”宇文孝直哑音笑着,摆手解释道:“唐灭诸侯豪侠,一统国土,凡杨氏嫡出子孙者,盖能幸免,亦有入朝为官者,公子有何所惧?何况公子是外姓子嗣,姓裴而不姓杨,若非入朝拜官,天然无事。”
“老先生既知文若气度局促,又何必执意如此?”话语间,文若想起旧事,已是泪含眼眶。
文若不敢昂首,心头怦乱,难以安静,死力平静问道:“老先生方才所言,文如有所迷惑,不知老先生可愿替文若解惑?”
“高句丽自慕容氏入主辽东,已百余年,距中原远,隔海而望,地壤靺鞨,西有突厥,朝廷出兵挞伐,水军跨海,难以重兵击之,步骑深切,粮草拖至千里,突厥一旦出兵,腹背受敌,且高句丽亲信之地,不在辽东,而是平壤、海内城、汉城,呼为‘三京’,远在鸭绿、汉江之间,隋军兵锋未及,只涉辽东,不敷以威胁根底。如此悠远,强行纳为版图,毫偶然义,后有太宗灭东突,解腹背之敌,高宗出兵跨海,一统百济新罗,灭高句丽,然运营数年,终是放弃,为何?其地民族性久已。”
“死,死路?”文若卷起袖,擦着盗汗嘟囔道。
宇文孝直笑笑,开口道:“文帝以后,便是炀帝。文帝之俭仆,可谓帝之典范,其子炀帝之荒淫,亦是无人能及。隋之天下,戋戋数十年,经乱世急转而衰,皆因炀帝徒劳百姓,乱征四夷而至。大业七年,炀帝亲征高句丽,赴举国之兵,总计一百一十三万,所到之处,旗号千里,出师盛况,千古无出其右。炀帝矜功轻敌,兵行险招,意速战持久,高句丽大将军乙支文德诈降,隋军入彀大败,初度辽东城,九军三十余万,兵败偿还,不敷两千罢了。事时,我族健儿放逐参军,大多有去无回,半路流亡者,数千人之众,为避朝廷降罪,至营州以北而不回,居于山野,数十年后,融本地北胡之民,为东族力氏。贞观末年时,西氏力氏交通来往,无法奚与契丹崛起,从中阻当,近百年来,不得复合。”
“所谓东族力氏竟是如许,那老先生,厥后呢?”
“那朝廷为何不先攻吐蕃,再取高丽?如此一来,岂不分身?”
宇文孝直回到炉火前,将烫好的酒取下,倒在樽里,递给文若,说道:“公子方才三问,第一问老朽已答,至于第二问,公子亦当贯穿。我氏族故地山深林密,又饶水草,本可孕育一强部,宇文后辈根深叶茂,又是前朝王室,居交通,混胡俗,未免其强大生乱,朝廷岂能安田以封?至于两氏合一,更是难上加难,若能出亡于先,也是彼苍眷顾,唉,也罢,不谈也罢。”
“公子莫急,容老朽慢慢道来。”宇文孝直拍着文若肩膀,缓缓站起,面向窗外滚滚天雷,双手背后道:“氏族族徽,上古传播,多以龙凤珍奇为主,扑天鹰鸠,乃出自北周鲜卑普六茹氏,即为隋之皇室。炀帝即位,拟文帝伪诏赐死房陵王,其子嗣不承其位,流于济南,多数被炀帝密杀,幸运生还者,传皇室正统之身,背刺族徽圣兽,代代相传。如此刺身,传男不传女,若无男丁以继,方承于女子。遐想当年,炀帝四周追杀房龄以后,现在断子绝孙,房龄仍续,实在戏谑。”
宇文重缓缓走进侧廊,陈文若与宇文孝直趁着熟肉未至,先将葫芦中的酒水分个洁净,待宇文重返来,二人已有几分醉意。文若不堪酒力,食些野菜酒肉垫垫肚子,宇文孝直却只是喝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