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面的换衣室,一排三格,都小小的,真恰是个格子罢了,每个格子不封顶,上头总一个栀子色毛玻璃灯蒙蒙洒下光,格子里只要一块镜子,思凌家装潢画都比它大,要看衣服结果,还得穿好了出去瞧。
这可问对了人。许宁穿戴棉布料子的改进式旗袍,老是特别温婉可儿。她便将思凌带去她最常帮衬的旗袍铺子,天然没有陈太太偏疼的吕记铺子那么驰名,走出来不过十来步见方,四周墙从屋顶起,都是棉布料子一匹迭一匹如瀑似的挂下来,酒红莲红、黄棕深桔、艾褐茶褐、豆绿浅绿、钝青深青、茄紫藕合、蔓草快意、天华方胜、瑞草宝蚌、喜字百蝶、荼蘼牡丹、鹦鹿鸳鸯,图纹多是老一辈传下来的,也没甚么章法挨次,新新旧旧,尽管这么层层递层层摆设开去,热烈到这类程度,倒沉寂下来。窗外两棵不高不矮的桑树,也没人采它养蚕,任那叶儿肥了、叶儿老了,光芒于枝叶间穿出去,柜台角仍点了盏灯,嫣红八角琉璃,铜罩上刻着贪吃纹,那灯仿佛不是为了更敞亮,而是为了将内里漏出去过于鲁莽的阳光吞吃掉,因而铺子里更显幽婉了,留声机里音乐悠悠的走:“好,桃花江是美人窠,你不爱旁人,就只爱了我……”
许宁另有主张:“既不是现裁的,还是略宽松些的款式好,免得推扳一点点,就难堪了。”
这件倒是思凌的气势,茜红根柢,上头朵朵彩色大花,且缀了簇簇金松石色的细珠。腰身也掐得比刚才那件细。
许宁都不知她在笑甚么,抱怨:“到底中意哪件嘛?”
许宁与思凌进门,一个店伙忙着抽身迎上来,听闻思凌要买件旗袍,疾忙保举好料子,思凌想想又要量、又要等他剪、又要试又要修,全套儿的费事,便有些沉吟。许宁早晓得思凌情意,问:“裁缝有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