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少奶奶在节女祠一面倾圮的墙旁,向他们招手:“过来这边!”
一个六岁的小男孩,抱着一件破衣服出来了。那是二妹唯有的两件衣服之一。
出完丧,梁二嫂子发了疯,要去和神婆算账。神婆则放下话,说她不敷虔诚。
戏就在节女祠里摆。
二妹转头一看,空无一人的节女祠里,长明灯倒成一片,灯油流淌,火蛇舔上了帷幔,燃起了神主牌。
神婆神汉们搭台唱戏的前面,靠近着节女祠内堂门口,门槛上并肩坐着祝家的六少奶奶和乡间的王二妹。
这收场的请神的戏,已经跳到开端了,俄然,火光大起。一阵热焰冲来。
二妹则总找不到下家。因她病怏怏的,瘦得似不幸的地老鼠,见到的都思疑活不久了。拉归去恐怕还要费一张破草席。
“呜呼哀哉!吾神,吾神!不详的两个女人,克死了阳气!”大花脸上的眼睛,仿佛是无形的巨伟的身躯,瞪着两个在火光青烟里显得又瘦又矮的孀妇。
梁家小儿死了。他喝完符水,身上被桃木打得都是青紫,又割了大腿胸口几块“带瘟神”的肉,当夜就流血死了。
二妹呆呆看着。四周都是往节女祠外慌乱跑去的人群,很快就跑光了,也没有人去拉她。
俄然,仿佛顷刻倒置,节女祠里鬼做人,面前的油墨大花脸,人做鬼。
阳光射下来,神婆、舞者的影子印在地上,扬起的灰尘里,影子因幅度窜改过大,扭曲畸形,仿佛是倒置的。
二妹则满怀畏敬惶恐地看着面前这一幕,感受有不属于人间的奇伟可骇的神力。
面前的祭神舞,还浮夸大夸跳,衣袖扬起,袖子甩着。
跳完神没过几天,梁家属里就发话了,梁二嫂子本来不姓梁。二妹原也不姓梁。梁家死了独子梁小儿,就是绝了户,断了宗。神婆又一口咬定,她们两个,就是克死梁小儿父子的祸首祸首。
这类要出新节女的日子,节女祠才会大开其门,男男女女都无顾忌地在节女祠内里看热烈。闲人来了,连克日到这里的外村夫都来看了。
十里八乡,都传闻了这事。都说祝家将来要减免多少多少赋税。那即将上报的牌坊,又有多么威风呵。
还是例,如许的红白事前,要唱大戏请神来。
梁二嫂子只是疯疯颠癫地嘲笑。
族长立即采纳了赶走的馊主张。梁家属中最夺目。这年初,不要说一个大活人了,就是一卷破布,都要物尽其用。
火光冲着门,他们脸上花花的油彩,簌簌的粉,宽宽的衣袍,都在火光里跃动。一如之前梁小儿死去的阿谁早晨。
六少奶奶顺着她的眼神看畴昔,也愣了一下:
喜洋洋啊喜洋洋,这是祝家这一辈里,头一名节女。
祝家一贯风雅,承诺了。
东西是没甚么好朋分的了。族长捻捻髯毛,几个男人就把梁二嫂子捆起来了。
不过,在他们跳完神驱邪出去的一顷刻,这类神力又回到人间了:
前面的台上,也轰轰然乱了起来,浓烟起了,说是有人放火。忽地一声,这边有人喊灭火,那边有人喊香案倒了,仿佛倒置的天下都在火光里燃烧。
而节女祠从门口到内里一列列排开的可怖的泥像,印在地上,影子也是倒置的。
二妹想说甚么,最后也只问:“你拿它做甚么?”
这些声音里,有轻柔的,有调皮的,也有沉寂的。
二妹呆站在屋子内里惶惑然。身边的梁二嫂子还是喃喃念着“陪他去,陪他去”。
“......灭灯......”
二妹瞥见,族长的小儿子偷偷塞了一贯钱给神婆。
小男孩眨眨眼,说:“给我家没了娘的不幸小狗做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