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璇取过燃烧的铜炉，续上艾香，“师叔要登坛作法？”
冲夷真人一脸震愕，半晌才开口，“连飞觞指也练成了，好小子，假以光阴必有大成。不过你这般年事，过于卓异一定是福，江湖深远，高人无数，须得更加谨慎。”
后院格式刚正，一方花池干枯见底，槐柳的长叶蔫然卷垂，旱得半死不活，檐下有一道长长的木廊，一个少年掌心向天，手掐子午，双眼七分闭三分睁，在廊下凝神打坐。
苏璇怔了一怔，“五鬼确切怙恶不悛，但本门有——”
骄阳如火，烤得池畔的山石苔痕干缩，像一络络不甘心的指模，苏璇走神了一瞬，也不辩论，“师叔说的是，怎奈我见着了。”
荆州的城墙高而厚重，平直的宽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，幌子光鲜。熙熙攘攘人头攒动，车队四周聚了大群百姓，交头结耳的议论柯家与阮家两大世族，也有路人在抱怨米价陡涨，城角的粥棚列队的人更多了。
奥妙观的砖石晒得烫人，阵阵热浪涌动，蝉鸣震耳，人在户中静坐也不免汗透衣背，心浮气燥。
可贵冲夷真人如此严厉，苏璇自是应了。
少女有些诧异，“姐姐那般聪明，如何会有烦恼？”
冲夷的面上多了戒慎，字字落沉，“长空老祖。”
冲夷气咻咻的截断，“门派有令不成滥杀，那是对人，几个牲口算甚么！杀便杀了，本派也不惧他。”
苏璇对此非常安然，“师兄既然行，我也能够。”
苏璇扣着车板悬在车底，如一只轻浮的蝉，耳边是车轮辗过石板的声响，车旁兵士脚步杂踏，全然没发觉车底藏了一小我。
惹了事要骂，没杀完也要骂，苏璇啼笑皆非，倒是松了一口气，“师叔经验的是，好歹五鬼不能再为恶，至于城中的那位二门主，我躲着些，该当不致被发觉。”
老妇人拍了拍孙女的手，“你常日所见都是充足安乐之辈，哪晓得人在食不裹腹，衣不敝体时的残暴。这一起车帘都不让你掀，一是路上气象太惨，另一则也是怕生出不测，出门远行到处都要谨慎，哪怕积德也不成随便。”
上方的轿厢内响起一个娇软甜嫩的少女声音，“祖母吃茶。”
冲夷真人肃容道，“天星门有五鬼，长空老祖门下有二伥。这一次在荆州城的，就是花间梼。”
这个名号过分震人，连苏璇也禁不住吸了一口气。
苏璇沉默了一会，低道，“是我打动了，可五鬼行究竟在过分，一对刚出世的双胞胎有甚么错？只因孩子的母亲曾被五鬼之一瞧上，她不肯受淫辱而偷偷嫁了人，生了孩子不敷百日，五鬼找上门，她跪地哭求，甘心他杀，换来的倒是恶人将孩子抛在枪尖刺戮取乐——”
“轰隆堂的雷霄、贡水的落雁客、天星门的池小染——”冲夷刚说到此处，见苏璇面色古怪，不由一顿，“如何？”
冲夷真人拭去髯毛上的茶水，没好气道，“眼下是送了，转头还会来。”
一样逢了水灾，荆州的百姓面无饥馁，即使略有宽裕，还能安稳渡日，比起城外的黄尘赤土，饿殍遍野，城内好像另一个人间。
冲夷真人始终感觉不当，“师父这把年纪还胡来，竟把你这时候赶下来，叶庭都是十九才离山，起码该让他带你闯荡一阵。”
车队两边的脚步越来越多，街前有一大簇人马迎来，向阮家老夫人致礼问安，人声、车声、马声哗响，苏璇见机会恰好，弹身从马蹄与车隙间趁乱穿出。
苏璇点了点头，随口道，“师叔见了哪些人？”
冲夷真人的眼睛瞪起来，“仅是碰上？”
残暴的兽行听得冲夷真人毛发悚立，他勃然大怒，一掌拍在木廊的长板上，击得裂纹丛生，“废甚么武功，怎不全杀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