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御天香：北宋女官香药帝国 > 第1章 美人
大宋元祐四年六月，沈蕙罗分开永裕陵，跟从入内内侍省都知张茂则回到东京大内。那年她五岁，宫籍上的身份是先帝神宗美人陈氏的侍女。
她一向是蕙罗影象中的母亲，蕙罗是先熟谙了她才开端熟谙这个天下。蕙罗叫她“妈妈”，她亦对蕙罗视若己出。在陵寝中，统统人都晓得蕙罗是陈美人的养女，但这身份却不能在宫籍上获得确认，因为蕙罗是一名宫人的私生女，而后妃的养女必须身家明净。
赵似随其入内，刚才微扬的下巴低了低，但手却悄无声气地从陈美人的手中滑了出来。
东京宫中有内臣携太医前来视诊，太医除了开方配药，亦委宛地请陈美人身边宫人常日对娘子多加安慰，制止其忧思郁结。
她没有比及母亲的答案。斯须，一颗有温度的水珠滴落在她额上，顿时令她惶惑不安起来，旋即放弃了再次的诘问。
等至中午，一名七八岁的男孩在数名宦者的带领下缓徐行入后园，身上穿戴皇子的素白礼衣，最后站定在陈美人阁门边。
皇太后向氏的承诺给了陈美人一点但愿。仿若在燃烧殆尽的生命之灯里注入了一脉香油，她的眼中有了新的神采，病态亦稍减一二，乃至还强打精力，取出针线，为儿子亲手做了一件衣裳，以惊人的耐烦在衣缘袖口绣上精彩斑纹。
陈美人只是浅浅一笑，无言地在榻上坐下，少顷斜斜地向一侧倒去。毁瘠骨立的她现在已是一堆落空支撑的积木，今后没能再站起来。
陵寝中人都唤蕙罗的养母为“陈娘子”，蕙罗不晓得妈妈的名位是“美人”，但她一向晓得妈妈是美人。她常听人暗里赞叹母亲的斑斓，但在这一片歌颂声以后响起的又常常是一阵感喟：“这么年青，真可惜……”
从那天起，陈美人有了些许窜改，她并未常常抽泣，但比平常更沉默，在度量蕙罗之时偶尔会有悠长的愣怔。
“哥哥在那里？他长甚么样？”蕙罗问。
她此前一向糊口在陵寝，却未曾觉出这个特别环境本身带有的灭亡气味。在陈美人的庇护下她的日子过得近乎无忧无虑。喧闹的永裕陵松柏蓊郁，青烟袅袅，她喜幸亏空旷无人的陵寝中奔驰，也喜幸亏秋虫唧唧的月夜依偎在母亲怀中，感受她暖和干净的衣香，看着她们被月光扫落的薄弱影子堆积在一处。
本来那是神宗第十三子赵似，朱太妃所出，天子赵煦的同母弟。
神宗皇后向氏无子，现在的天子是朱太妃之子赵煦，陈美人之子是神宗第十一子、今上异母弟赵佶，因神宗第十子赵伟出世不久即短命，故宫中人丁头上不把他计入皇子排行，而称赵佶为“十大王”。
宦者朝她躬身，低声道：“十大王偶感风寒，皇太后担忧舟车劳累，有碍大王病愈，故留他在宫中，改命十二大王来向陈娘子存候。”
天子赵煦朝诣永裕陵致祭，守陵嫔妃不成观礼。那天，陈美人早夙起家，经心打扮安妥，赴陵殿施礼以后便退至后园，静待赵佶礼毕入内相见。
他端倪清秀，生得比蕙罗在陵寝中见过的统统酒保都都雅。立在春季的阳光下，他微微眯起了眼睛，嘴角倔强地抿着，但长睫毛投下的暗影却令他这不讨喜的神情多了两分敬爱的孩子气。
祭礼既毕，赵似随驾回宫，陵寝之人想起其间之事不免为陈美人不平，但是诸多群情传至阁中却又偃旗息鼓，只要位侍女在她面前不轻不重地说了句：“娘子实在不必把给十大王的衣裳转赐给十二大王，大可请伴驾前来的宫人带归去给十大王。”
她绝少在人前闪现悲戚之情，蕙罗第一次见她落泪，是在提起一个关于兄弟姐妹的话题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