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桂是内心不得劲儿,取下来替淡竹包上,成心再问一问宋之湄的情状,笔尖儿沾了花汁,一面描一面道:“大女人身边可不就没了服侍的人?”那句“白露水晶走了”,到底没说出来。
石菊缩缩手:“我还得描扇子呢,沾着红的可如何好,你替石桂染罢。”淡竹吱吱喳喳,石桂叫她指派着一时捣花瓣一时剪纱布,内心的不安竟淡了些,由淡竹抓了手给她介入甲,花汁儿调得稠了抹在指甲上,十只手指头爪子似的翘起来,一个个裹得密密实实。
石菊却不一样,一屋子坐着,她也能闷声不响,话虽少,每一句却都能说到点子上,石桂还记得绿萼不肯意走,也还记得她走时哭了,这会儿听了石菊的话,内心更加难受起来。
石桂这点踌躇都让石菊看在眼里,她捏捏石桂的手好,重又坐到桌边,把那两朵雪菊花描出来,银线碰到各种深深浅浅的灰,桌上已经列举十来种,一样样的配色配出来。
石菊心细,一个屋住着,别个瞧不出来,却让她看出些端倪来:“我虽没去陈家,可你自返来就不对劲儿,平常看的书,都多少天没翻页了?”
石桂默不出声,宋之湄身边换过两个丫头,婆子也叫调离了,可事儿只怕还没告终,宋之湄知不晓得她那两个丫头的去处。
石桂一口气梗在胸中,半日都没能吐出来,只感觉内心头发凉,往回廊上有太阳的处所站了站,出了一身汗这才感觉舒爽些。
石菊反冲她点点头:“我也不问是甚事,看来也是不能问的。”说着就长长出一口气:“二太太的田庄,都是她娘家人看着,白露的爹娘是管库房的,水晶的爹娘是管着灯火的,光是灯火,一季就能省出多少油来?都是肥差事,如何就非得回籍?”
晒了这么久的太阳,傍晚便感觉头痛眩晕,不开口渴要喝水,早晨吃冷泉面,石桂最受这些凉食,今儿看着却一口都吃不下,不但吃不下去,忍了半日的恶心劲儿一下子翻滚上来,“哇”的一口吐出几口净水来。
淡竹翘动手指甲等着,嘴里含着糖块儿:“这是老太太罚她呢,白露水晶回籍了,连大女人身边的婆子都换了人,人都已经补上了,我听着一耳朵,一个叫小巧一个叫秋月,是老太太房里孙婆子的孙女儿。”
扇面儿还是石桂画的,她给石菊出了主张,夏季里人都是蔫的,叶氏又自来不爱那些个素净色彩,不如就做了暖色的,叫人看着也风凉些,玄色根柢配上金线,底色最要紧,金丝模糊暴露来些,上头绣两朵雪菊花。
等石桂再跟着叶氏去上房的时候,宋之湄便不来给老太太存候了,暑气一盛,廊道两边都挂起了竹帘子,日头晒出去,就放了帘子隔一隔。
石桂摇点头,淡竹从荷包袋里取出一包果子糖,塞了一个在石桂嘴里:“说不准端的回籍看田宅去了,我娘还看他们理东西呢。”
石桂心头一凛,盗汗都要下来了,石菊却捧了热茶盅儿送到她手边,顺手把猫儿抱过来,她天生血冷,这会儿手脚还是凉的,大暑天里也得喝热汤,沾着一点凉的就要泄肚子,别个喝绿豆汤,她连菊花茶都喝不得。
白腻腻的指甲染上一层鲜红,石桂看了一个便受不住:“这那里是作活计的手,我还是不染了。”三两下扯下白布条来,淡竹啧得一声:“繁杏姐姐都已经染好了,如何就不能做活。”
蝉鸣鸟叫,一声声叠起来溜进石桂耳朵里,好似听清楚了,又好似没听清楚,七宝应了一声是,取了油伞儿挡着太阳往外去,路过的时候还跟珍珠嚼了一句:“这还没到中元节呢,如何就放起河孤来,到中元又得放多少,如何也得翻一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