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头于婆子闻声声儿出来，先瞥见滚了满地的笋干，才刚骂一句，昂首瞥见陈娘子，脸上立时换了色彩，她早想着把石桂卖掉，儿子不松口，就见天的跟儿媳妇吵嚷，又不是亲生的，本来就是捡来的，吃了这些年的饭，可不得还报些。
布车返来一趟总带着几小我，一巷子里住的三姑六婆，陈娘子的行当还算是面子的，有钱人家走动的多，脑筋活泛手上矫捷，巷子口走出去，见着她都问一声好。
这是一个村庄里出来的，无人答她，她问完也就明白了，怔得一刻，再不敢哭，咬了嘴唇直颤栗。石桂看她年纪实在小，又给了她一颗糖。
买人是一笔银，如果当丫头，另有人为支，石桂睁着眼睛，连苦笑都没了，好端真小我，到了这处所就成了货，模恍惚糊连上辈子的爹娘也想不起来，学的会的赶上天灾半点无用。
石桂拿着勺子一口口喂喜子喝汤，本来白胖胖，现在瘦得豆芽菜一样，成了个大头娃娃，这会儿抱着汤碗喝个不住，肚皮吃得圆圆的，两腿一伸躺到床上：“如果明天也有，就好了。”
这话不过骗骗耳朵，骗不过心去，不是不晓得，却奉告女儿去的是好处所，家里多收几两银子，一家人好度日。
她笑一笑，把手摊出来：“吃罢。”
驴车渐渐悠悠往前行，不知是谁先没忍住，低声抽泣起来，先时声儿小，车外头人也不当回事，等这一圈女孩都忍不住哭了，外头一掀帘儿，陈娘子眼儿往她们身上一溜：“哭甚，这是带了你们去过好日子了。”
喜子躺在床上，秋娘在院门口晒蘑菇竹笋，石桂上山去挖，装上一篓才气换个十个大子儿，一季也攒不出看病的钱来。
内心发苦，嘴里吃着蜜也不甜，统共八个女孩儿，一站站的停，到了渡口坐船还剩下五个，等下船换车，就只余下三个了，两舟之间卖掉的，还如何找回家来。剩下三个前程未卜，俱都缩着身子，石桂留意看了，除了自个儿，留下来的都是生得色彩好的。
兰溪村的女人百里挑一，桃林柳溪里养出来的女孩儿，个个生得乌黑脸盘桃花眼，买的人说明白了，如许的女人采集了去，就是学吹学唱学弹打的，穿的是绸，吃的是油，出去了就是过好日子的。
石桂年纪不是最大，可一车人都哭了，只她没哭，吃了她的糖便以她为首，缩在她身后不敢动，她笑一笑，上去问话：“姐姐好，我叫石桂，姐姐姓甚么？”
喜子一双眼晴盯住石桂，小手握了她的手指头，把石桂拉过来睡在他身边，石桂拍着喜子哄他睡，吃了糖，他梦里都是甜的。
烧火烧饭扫地打水，样样等着人干，石桂往灶上煮了粥，又切了菜根，把剩的馒头蒸了，院里的小桌已经支了起来，有她带头，别个也不再拘了手脚。
天还没亮透，四周都是雾，秋娘的影子越来越淡，到再也瞧不见了，剩下满眼凄凄茫茫的野蒿草，她才转归去坐正了身子，一车的女孩儿，相互看一看，俱都不出声。
每到她张嘴，秋娘就恨不得能捂了石桂的耳朵，怕她听了不是亲生的话就远了她们，只得奉告她这是阿奶不喜好她，胡说的。
夜里就跟过节似的，秋娘把挖来的笋子片的薄薄的，三文钱换了一块老豆腐，烧过蝗虫的水池那一层灰，倒养了很多肥泥鳅，拿竹笋换了两条来，切成段烧汤，烙了几张饼，把给石头爹补身子的鸡蛋都拿了出来，香喷喷几大碗全端到石桂面前。
她见着石桂先是笑，等瞥见陈娘子，仓猝立起来，膝盖上的竹箩滚下去，笋干滚了一地，见着陈娘子另有甚个不明白的，可恰好却宽裕的说不出叫人走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