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国藩冷冷地对四个镇筸兵说:"看在镇筸镇兄弟们来接的分上,游营三日,罚在本营停止。你们现在能够走了。"几个镇筸兵上来,背起他们出了门。邓绍良内衣早已湿透,正要出门,曾国藩喝住:"邓绍良,你身为副将,常日治军不严,咎责已重,本日又带兵闯进审案局衙门,持刀威胁本部堂,形同谋反,罪当诛戮。本部堂因不直领受你,且临时放你归去。来日本部堂将与骆中丞、鲍提督妥商,申报朝廷,你回营待审吧!"邓绍良蔫头耷脑地出了门,见衙门外镇筸兵的四周,已被全部戎装、满脸凶暴的团丁死死看定了。邓绍良做不得声,只得摆摆手,带着镇筸兵讪讪走了。屋里,曾国藩对坐在一旁发楞的骆秉章说:"骆中丞,你吃惊了。国藩此举,实出不得已,尚望中丞谅解。"骆秉章见全数兵勇都已退出,渐渐地规复了元气。他对曾国藩不听奉劝,在他面前如此倔强非常活力,指责说:"涤生,你太强梁了。绿营与团丁的仇恨,这一世都不能解了。"曾国藩心中不快地说:"我刚才的措置错在那里?"骆秉章恼火了:"涤生兄,不是我说你。我身为湖南巡抚,要对湖南卖力。说不定哪天长毛卷土重来,你的那几个团丁能抵当吗?他们只配抓抓抢王、匪贼,是上不了大台盘的。打长毛,还得靠绿营,靠镇筸兵。你这下好了,当着我的面,打了他们的人,还扬言要诛戮邓绍良。三千镇筸兵还要不要?你叫我这巡抚如何当?"曾国藩见骆秉章如此瞧不起团练,偏袒镇筸兵,大为光火。他强压着肝火,嘲笑道:"中丞不要焦急,长毛来了,我自有体例。"骆秉章反唇相讥:"你有何法?真的有体例,也不会有火宫殿的肇事!" 说罢,拂袖而去。
曾国藩正在与罗泽南对弈。他将鲍超唤到跟前来,对着他的耳朵叮咛一番。鲍超当即出了门。曾国藩神采自如地对罗泽南说:"罗山,该你走了。""还是出去跟他们说几句吧!"罗泽南放动手中的棋子,从远视眼镜片后投来不安的目光。
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伴跟着刀枪相撞声从外边传了出去,曾国藩转过脸看时,邓绍良带着几十个兵士旋风似的冲进门,已到了他的身边。罗泽南见势不妙,仓猝打发亲兵奉告王錱,叫他翻墙到巡抚衙门去请骆秉章过来。一个镇筸兵已拔出刀来,刀尖直指曾国藩的额头。邓绍良用手扒开刀,不客气地对曾国藩说:"曾大人,请你放人!"曾国藩坐在棋枰边,纹丝不动,一手把玩着棋子,渐渐地说:"鲍提督派人将肇事的兵士送到我这里,并有亲笔信,要我军法处置。措置结束,人天然放回,何劳邓副将你发兵动众、气势汹汹地前来讨取呢?"邓绍良瞪起双眼,瞋目而视:"我要你现在就放人!"曾国藩太阳穴上的青筋在一根根地暴起,棋子已经停止转动,被两只手指紧紧地掐住,虽仍坐在棋枰边未动,语气却生硬很多了:"本部堂尚来不及措置,现在岂能放!"邓绍良左手紧握刀鞘,右手捏着刀把,走上一步,气势咄咄地吼着:"你到底放不放?!""砰"的一声,曾国藩将棋枰一脚踢倒,虎地站了起来,吊起扫帚眉,鼓起三角眼,满脸青里透白,一股杀气冲出,厉声喝道:"邓绍良,你欺人太过!"邓绍良冷不防曾国藩这么一着,不自发地退了一步,右手松开了刀把。曾国藩指着他骂道:"邓绍良,谅你不过只是一个操刀杀人的莽撞武夫罢了,竟狗胆包天,在我钦命帮办团练大臣面前如此猖獗。你眼里另有没有朝廷,有没有国法?"经这一骂,邓绍良的放肆气势矮了半截,嘴巴上仍硬着:"曾大人,不是我猖獗,审案局不放人,弟兄们不承诺!"曾国藩目光如喷火般地瞪着邓绍良:"弟兄们不承诺,你答不承诺?部下的兵士都不能弹压,朝廷要你这个副将何用?何况你要明白,明天是你带兵闯进了我的衙门,你是犯上肇事的带头人!"邓绍良感觉事情不妙,不免有些泄气。身边的兵士在乱嚷:"放人,放人!不放我们就要搜了!""不得无礼!"正在不成开交之时,骆秉章出去了。他对曾国藩一笑,"曾大人,这是如何回事?""骆中丞,曾大人捆了我们四个兄弟。"邓绍良抢着说。实在骆秉章早已知事情的原委。镇筸兵如此吵喧华闹地围攻审案局,巡抚衙门仅在一墙之隔,他如何不知?但这个老官僚滑头得很,若不是王錱翻墙去请,他是不会过来的。让曾国藩受点委曲也好,谁叫他的手伸得太长了!王錱过来请,他不能不放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