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番奇论，张居正闻所未闻。不过也让他就此找到了李太后当年在后官脱颖而出的来由。他感觉面前这位年不过三十的斑斓太后不但可敬，并且敬爱，不免由衷赞叹：
李太后扑哧一笑，问道：“如何，四品还是个蚂蚱官？”
“有这等怀疑，”金学曾答复得很干脆，“这大隆福寺本是都城寺庙中香火最旺的，城里很多勋贵都是它的施主。我传闻宫里头很多中官，每年都向这里捐香火钱，前些时惧罪他杀的吴和，大年月朔赶来这里烧头香，一次就捐了五百两银子……”
“太后端庄贤淑。”
有了首辅与部堂大人的支撑，金学曾一过罢春节就立即精力百倍地持续他的差事。他从宛平县署赋税房的档录中查到，都城中的大隆福寺在宛平马房庄也有六十顷赠地，每年收籽粒银近千两。按记录，这是当年英宗天子的恩赐——权当是皇室赐给的灯油钱。金学曾便想查一查大隆福寺的和尚们拿这一千两银子干甚么。明天，他从宛平县返来，上午到部点过卯，措置了一些手头要紧事件，便乘轿到了大隆福寺。
“这法衣是用上等的西洋布制作的，依下官估计，少说也值五六十两银子。”
李太后瞪了冯保一眼，问金学曾：“你要禀奏甚么？”
“县衙又上哪儿筹措呢？”张居正诘问。
“查出来了吗？”李太后存眷地问。
“如何会是你？”张居正情不自禁站起家来。
金学曾言辞锋利却又占理，李太后睨着他，问道：“你的意义是，大隆福寺把皇上赐给的籽粒银都给华侈掉了？”
张居正已是浑身炎热，嗓子干得冒烟，却又想不到喝水。李太后看着他的窘态，俄然有了一种很大的满足感，说道：
冯保的声音，他出去喊人，本用不了这长时候。但他看出李太后有伶仃与张居正多待一会儿的意义，就在外头磨蹭了半天。
“啊？”
“太后母范天下……”
“太后。”冯保严峻地喊了一声。
“玉娘，你过来。”李太后俄然喊道。
“张先生不必严峻，这是咱的肺腑之言，没有半点子虚，咱毕竟是太后，在这个身份上，还用得着虚情冒充凑趣人吗？”
张居正踌躇着没有答复，跪在地上的金学曾，却肆无顾忌地嚷了起来：
几句阿谀话，让李太后表情转好。她咬着嘴唇深思了一会儿，又问道：
金学曾固然不是那种见风使舵的滑溜角色，却颇能审时度势把握分寸。他刚才放了一个“二踢脚”，原意是想探探真假。见冯保出面禁止，便顺着他的话头答道：
“有你这句话，咱就放心了，皇上也就放心了。”李太后说着浅浅一笑，又道，“本当说明天到大隆福寺来散散心的，谁知又板起面孔谈了这半天的国事，咱真是有些乏了。”
“张先生，你感觉太后不像一个女人吗？”
“他们凑了多少？”李太后沉着脸问。
却说在前几日的一次闲谈中，李太后从冯保口中得知张居正宠上了一名叫玉娘的小女子，她顿觉猎奇。在她的印象中，张居恰是一个不苟谈笑的君子君子，没有想到他也会花前月下情义绵绵。明天上午到了大隆福寺后，与张居正说话时，她俄然灵机一动，想把玉娘找到这里来见上一面，因而在中午用膳时偷偷叮咛冯保派人去办这件事。
玉娘也看到了张居正，但来不及打号召，只见冯保指着李太后对她言道：
且说这宛平紧挨北京，翠绿冈峦平畴沃野尽在天子爷的眼皮子底下。因为靠得近，荣沾圣恩的事儿固然有，但更多的倒是道不得的苦处。别的不说，单道历代皇上给皇亲国戚内府貂珰等各种人物的赐田赏地，差未几就把全县上好的田土占去大半。此中最惹人谛视标，大抵就是三宫籽粒田了。所谓三宫，即大内的乾清宫、慈庆宫与慈宁宫。这三宫的籽粒田，在京畿有多处。宛平以外，另有顺天府大兴县、河间府静海县、保定府清苑县等处。这籽粒田的收项，称为籽粒银。收上出处三宫仆人安排，实际上是他们的私房钱。皇上、东宫和西宫平常要犒赏身边的内侍宫女，就从这笔钱里开支。万历改元，李太后固然与儿子朱翊钧一起住进了乾清宫，但慈宁宫名义上还是她的寓所。因为皇上年幼，还不到本身费钱的时候，以是这乾清与慈宁两宫的籽粒银，实际上为李太后一小我享有。隆庆六年加封两宫皇太后称呼后，在冯保建议下，户部批准又给两宫籽粒田各增加五十公顷。如许一来，慈宁宫名下的籽粒田，仅宛平一处，就已高达一百七十公顷四十九亩五分二厘，每年籽粒银的进项有八千余两之多。客岁，宛平县衙解奉上来的籽粒银比往幼年了很多，仅慈宁宫一家就少了一千多两。短了三宫的进项这可不是小事，是以，籽粒银托付不几天，就有一道圣旨传到：“三宫籽粒银为何拖欠很多？又昨慈宁宫所进赋税，比客岁少一千不足，查明回奏，钦此。”这道旨是李太后借小皇上的口收回的，没有直接发到户部而是由内阁传达，其企图也很较着，就是但愿张居正能够直接督查此事。张居正接旨后即把王国光找来筹议，要他派个得力的人去宛平县调查一下籽粒银欠缴的启事。王国光几近不假思考就保举了金学曾，张居正也欣然同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