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冯公公,去问问他们究竟有何事。”
“谢太后,”一如又欠身道了佛礼。只见他捻动佛珠的手慢了下来,额上青筋也俄然凸起——这是肝火骤旺之象。他缓缓说道,“我大明圣朝的建国天子朱洪武,本是佛门后辈,他得天下以后,以孝悌为治国底子,洪武天子深知,要想芸芸众生天下百姓大家都做到孝悌,唯有佛教可尽除民气壅蔽之妄。我佛慈悲,以大悲智力拯拔沉苦,跻诸此岸;以大光亮灯普照沉迷,示之觉路。鉴于此,洪武天子秉乾建极,融皇风佛法于一体,转轮宏教,尊崇三宝,虔诚向佛之心,实乃垂范万世。洪武天子弃世以后,朱家子孙袭承帝位者,莫不遵崇祖制,远近承风,光大浮图之教。偌大中国,始终是大乘气象,西天净土。而大明天下,也因之皇祚绵长,国泰民安,这都是佛光披覆荫佑而至。
一如见李太后催问得紧,便道:“老衲所言之事,触及先帝,怎好随便开口。”
“讪谤先帝,可处大辟之极刑,但老衲方才所言嘉靖天子所作所为,没有一句是讪话,更没有一句是谤言。”
“小的不知。”
“爹,你另有啥闲事儿要说?”李太后问。
“让他们出去吧。”
一如瞄着李太后,谨慎翼翼却又字字清楚地说:“当今皇上的爷爷嘉靖天子。”
“如何传?”
“谁?”
常常想起这些旧事,李太后心口就模糊作痛。平心而论,她对嘉靖老天子没有敬爱而只要仇恨。但因为她的特别身份,要让皇室调和,母范天下,她只能把这类仇恨深埋心中。但深藏不露并不即是冰消崩溃,这股子睚眦之恨,始终还在心中作怪。她一向找不到泄愤的路子,是以静夜无人时,她常常会无端地怒满胸臆。明天,一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公开宣泄对嘉靖天子谤佛毁佛的不满,使得她的心底深处,那一点真情顿时候发作收缩……但即便心如沸鼎五脏若焚,她仍不忘禁止与粉饰。沉吟偶然,她便借品饮茶水之机压下心火,并取出黄绫绣帕悄悄地拭了拭双颊,然后严肃自重地喊了一声:
冯保看看李太后,又看看一如,不知如何作答。一如吐经心中块垒,已是如释重负。太后这类反应,早在他预感当中,便安然答道:
“这是为的啥?”
“是啊,”李伟肝火冲冲,“宗人府给咱奉上门的也是一大堆没用的胡椒苏木。”
就在李伟这么唠叨时,又有一名内侍出去,李太后打断父亲的话,问那内侍:
李太后顿时生了烦躁,问话口气生硬起来。李伟到此时也就不看神采,兀自说道:
一如又趁机说道:“太后若肯虚怀纳谏,老衲另有一言忠告。”
李伟是北直隶漷县人,在庄稼人堆中长大,一个大字不识,长到十二岁,因家中生存乱来不开,就跟着干泥瓦匠的父亲学技术。今后守着一把砌刀,在砖石堆里讨生涯。这李伟本性聪明,好揣摩事儿。几年之背工艺竟超越了父亲,成为本地驰名的泥瓦匠了。俗话说“家财万贯,不如薄艺随身”,有了这门技术,李伟虽不能置田买地,却总还能寻几个小钱来养家糊口。他二十一岁结婚,老婆十年未曾有身,李伟虽不说甚么,老婆却沉不住气了,一天到晚到处求神拜佛。三十里外的观音娘娘庙,她差未几每月都要跑去两三回。工夫不负故意人,第十一个年初,肚子里终究有了动静。十月怀胎,临蓐的头一天,她梦见一朵五色祥云飘进房中,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端坐云头,俯身朝她点头浅笑,慌得她赶快下拜,人还没拜下去,却见观世音菩萨一抬手竟放出一只七彩凤凰。那凤凰绕屋飞了一圈,高低蹁跹,然后落在她的怀中不见了。第二天胎气一动,她便生下一个女儿。李伟满心但愿是个儿子能接过砌刀。女儿是赔钱货,本来不想要的,既然生下来了,老婆又做了那么一个好梦,那就只好养着了。李伟给女儿取名李彩凤,应的是老婆梦中的吉兆。这李彩凤聪明聪明,刚学会说话就能善解人意。天长日久,李彩凤越长越大,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,都与村庄里的其他女孩儿迥然分歧。两口儿也就把她宠嬖得不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