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彦婉略为讶然地转过眼眸,看了看步态稳静的秦素,心中颇是称奇。
德晖堂的院子里燃着很多灯笼,曲廊中亦是每隔几步便有一盏,光晕当中,雪影与人影间错着,飘飘零荡,如梦似幻。
一通烦复而庞大的存候语毕,周妪与那两名小鬟齐齐后退数步,躬身垂首,静候诸人进院。
天空仍透着些黑,没有风,雪落得喧闹无声,偶尔被衣袂带着的风旋起,委宛飘入廊下,又被一双双木屐悄悄踏过。
她并未打伞,肩上落了大片雪花,发丝上亦坠着雪片,却涓滴无损于她的持重。
提及来,秦家虽正视子嗣,嫡庶之间却分得极清,这从名字上便能看出端倪。嫡出后代皆以寄意德行的字为名,如“端、直、昭、婉、贞”,而庶出后代则从“木”旁,如“梨、棠、朴、柏、柔”等等,一目了然。
吴老夫人与高老夫人已然下了兜子,此时几近同时举步,双双跨入了院门。
曲廊之上,木屐声整齐响起,若轻重不一的更鼓。
庶族贱民不成名双字,而在那些大士族中,只要最出身最寒微的后代,才会以单字定名。
先是两张雕着松鹤纹的扶手椅,椅旁各有一张三足灵芝纹凭几,上头放着茶水滴心,皆盛在鱼眼纹的陶盏陶碟中,还在丝丝冒着热气。
一个才从田庄来的野娘子,在寂静厉穆的主院正房,竟也能如此大风雅方地四下环顾,世人自是不免猎奇。
转过竹屏,正火线便是一张绿沉漆透雕莲纹的三扇屏榻,看材质是檀木的,屏风上亦绣着与榻座一样的莲花,绣工非常精彩。离着屏榻约五六步远的墙边,设着一方大陶案,案上的青瓷盘里供着好些金桔,那黄灿灿的桔子列举堆砌,是全部房间独一光鲜的色彩。
在这两列坐具之间,隔出了约有十余步的间隔,更兼屋顶起得极高,便这般看去,只觉正房明间阔朗持重,倒是比多数某些士族家中的正房还要宏阔有气势。
她回转心神,往声音的来处看去,便瞥见了秦彦梨娇俏的脸,秦彦棠的一双明眸亦凝在她的脸上。
德晖堂的正房迎门措置着一架素绢竹屏,屏开八扇,上头绣着松竹梅兰四君子,又以墨色丝线绣了四首古诗,诗一屏、画一屏,交叉着展开,素净而又高雅。
“见过两位老夫人、两位夫人,见过诸位郎君、诸位女郎。太夫人已经起榻,请进院罢。”
这房间若不敷大,也装不下这二十来号存候的人。她一面想着,一面神采自如地四下打量,眸中一派安宁。
周妪向她二人躬身施礼,旋即回身带路,那两个打伞的小鬟别离跟上,替下了两位老夫人身边的仆妇,一行人沿着德晖堂的十字甬路,渐渐地往前走去。
幸得德晖堂的正房充足大。
她宿世是卑贱,可她却比秦家的大多数人都长命,也比他们活得更风景,这就够了。
陈国有个不成文的端方,双字名为贵,单字名为贱。
沿着屏榻的两侧,各是一列形制各别的坐具。
使女与小僮们蹲下了身子,纷繁替仆人除屐拭鞋,高凹凸低的人影闲逛了一番,那些主子便又如幻影普通无声地退去了廊下。
不过,秦素倒是此中的异类。
直至她们的背影在飞雪中垂垂恍惚,林氏与钟氏方才对视一眼,各自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遂领着麾下后代们摆列摆布,转上了两侧的游廊,一东一西,仍然保持着齐头并进的行列,目标地天然只要一个——上房明间。
秦素心中正自迟疑,忽闻一个清脆的声音道:“这便是六mm么?”
发觉到秦彦婉正在看她,秦素微微侧首,向她点了点头,得来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