婉儿抬开端,神采非常安静:“不活力。”
她想撑着身子坐起, 手臂酸痛,第一下竟未起来, 宫人们要来搀扶, 被她挥手赶开,两手抓着床柱渐渐坐起, 脚随便点在鞋上,将那拖鞋上毛绒绒的狮子头一踩到底:“婉儿呢?”
宫人悄悄出去,半晌后婉儿便出去,已脱去外套,免了钗环, 才跨过门槛便拜伏在地:“待罪妾上官婉儿拜见陛下。”
她微微一怔,倒也不觉对劲外, 懒得抬手, 便只将下巴一抬:“叫她过来。”
两人对望一眼, 此中一人道:“上官承旨在偏殿待罪。”
她对婉儿招了招手,想让小东西起家过来,婉儿却膝行至前,到床前又拜一遍,她吃力地伸脱手,在婉儿脸上一捏:“生我的气么?”
婉儿昂首看她,很久方道:“若你单是阿曌,不是天子,该有多好。”
婉儿顺服地起家,靠坐在她身畔,见她两手还撑在床沿,便爬去床上,将几个枕头抱出来,垫在一侧,扶着她坐着。她便晓得婉儿确是不活力的了,不知为何,竟有些说不出的绝望,手握着婉儿的手,让她与本身肩并肩地靠坐着:“为甚么不活力?”
她将婉儿搂在怀里,半晌都没言语,半晌以后,婉儿自她怀中坐直,将她的手臂从背后绕过来,放在腿上,悄悄揉捏:“累么?”
她苦笑一声,手背在婉儿脸上一擦,蹭去颊上那一行泪水:“若无人时,你只将我当作阿曌就好。”不擦倒罢,擦拭以后,婉儿颊上泪水却更多,她不得不以衣袖替婉儿擦干脸颊,看小东西还在抽泣,干脆将她揽进怀中,任她靠在本身胸前哭着,一手重抚婉儿肩臂,口中如哄幼儿般悄悄道:“不哭不哭。”说上两句,不自发哼起儿时父亲唱过的并州民谣,已畴昔了将近七十年,歌词都已忘怀,音声曲调,却如在耳边。她已有好久未曾回过故里,对那边虽说不上眷恋,却也不免生出些怅惘,哼着哼着,声音就垂垂小了下去,到最后一叹,说的却不是父亲或故里:“承平小时,就常央着我为她唱这些歌。当时她才那么点大,瘦得松针似的一根,四五岁了,我一只手便能将她抱起来。”
她摇点头,又点点头,等婉儿揉了一会,将另一条手臂也抬起来,身子更斜下去,两腿伸直,半躺着倒在床上,任婉儿换了一条手臂持续捏,眼睛微闭,过了一会,方道:“阿婉。”
她又叹了一声,搂着婉儿的手在这小东西的肩膀上悄悄拍动:“头一次见你时,你也与她差未几,瘦肥大小,看着像是一只手便能提起来。不过你可比她聪明多了。”想起弘文馆前的小小女童,不觉带出些浅笑来:“一转眼三十多年畴昔,那一日弘文馆前那么多人,现在只剩下你我——倒也是缘分。”
她展开眼睛的时候远还未到入夜的时候, 但是寝殿中未点灯烛,又垂了帘幔、闭了门窗,蓦地望去, 还觉得是入了夜,头一偏,第一件事便是看身边的枕头, 上面没人, 再转头时瞥见两个宫人跪在床前,见她看去, 忙都低头上前:“陛下。”
婉儿嗯了一声,却不说话,替她捏过手臂,又揉肩膀,她展开眼去看她,小东西恭敬温婉,一如平常,只是与她一样,端倪间都略带了些怠倦,她不知这怠倦因何而来,伸脱手去,指尖在婉儿眉上一描:“如何了?”
她有些惊奇,几次打量了一遍这小东西的脸,将她自地上拽起:“真不活力?”
婉儿终是止了泪,抬头看她:“你是七十之年,能切身感受这事理。我的阿曌亦是七十之年,我与她日夜相伴,岂感受不到这事理?只是人老是贪婪不敷,得了陇,复又念蜀。有了七娘,便想阿曌。有了阿曌,又想悠长。不能悠长,也想着相互无间。可惜不管是悠长,又或是无间,总无一样是能希冀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