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认出了阿幽,这个已经介于人与妖之间的女子。
话说到这份儿上,阿幽也完整明白了。当年在太白山上,她没能拴住他的心。现在到了白鹿原,她就更没有这个本事了。
哀莫大于心死,阿幽的哀思尚不止于此。
秦北洋吐出含糊的两个字,嗓音沙哑得像片磨砂,仿佛每个音节都迸发着火星。
“九色……”
成为镇墓兽今后,秦北洋的说话才气大为退化,几近没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他更善于用心灵说话跟人交换,就像畴昔的九色。心有千言万语,却只提炼成一句话――
叶克难倒吸一口寒气:“甚么人?甚么兽?”
“过眼云烟……”
秦北洋再也抱不住九色了,它再也不是当年的小镇墓兽,不是红色鬃毛的獒犬模样。这只变得丑恶的大怪物,反过来抱住已成为镇墓兽的仆人。
她还是他的老婆,他还是她的丈夫,渡尽劫波,统统都变了,统统也都没变。
安娜转头看了一眼唐朝大墓,月光下的歪脖子大槐树,墓道口正敞开着。
“人是阿海,兽是十角七头。”
“阿幽!”
该来的人都来了,不该来的人也来了。
镇墓兽九色的泪水持续在飞,镇墓兽秦北洋却已哭不出眼泪。
它回家了。
欧阳安娜话音未落,便从镇墓兽九色的背后,钻出个白衣长袍的女子――长发覆盖半张面孔,浑身透着妖气与鬼气。她的那双眼睛,如同地宫中的魂,时聚时散,却又直勾勾地盯着你,仿佛剖开你的脑袋,把你的每寸心机都看破,将你的每段影象都唤醒。
镇墓兽九色已经嗅到了唐朝小皇子棺椁的气味。这头大怪物的双眼收回琉璃色光芒,第一个突入最熟谙的墓道,这是它在外流落了二十年后的第二次回家。
十七岁的秦九色摸不着脑筋:“妈,你要归去那里?”
安娜猜疑地看这张脸,打起马灯几次打量,却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北都城,看到百花深处胡同的配房,一张床上抵足而眠的两个小女人,相互搂抱着提及北国的儿歌与江南的儿歌……
此时现在,阿幽已规复成少女的音色,仍然是嘤嘤的让人没法顺从。但她的容颜已难以辩白春秋,或许二十岁,或许三十岁,或许已活了一千年,或许回到了十五岁。
大团的泪水滚下来,她突入秦北洋的怀中。但他在点头,目光惶恐地后退。他已不再是“人”,他是镇守古坟场宫的镇墓兽,他只是借居在人间的怪物。
“北洋!来不及说了,你要跟我归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