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思温看罢留题,情感不乐。返来店中,一夜睡不着。巴到天明起来,当日无话得说。至晚,分付姨夫,欲往昊天寺,寻昨夜的妇人。走到大街上,人稠物攘,恰是热烈。正行之间,俄然起一阵雷声,思温恐下雨,惊而欲回。昂首看时,只见:银汉现一轮明月,天街点万盏华灯。宝烛烧空,香风拂地。
思温入寺看时,佛殿两廊,尽皆点照。信步行到罗汉堂,乃浑金铸成五百尊阿罗汉。入这罗汉堂,有一行者,立在佛座前化香油钱,道:“诸位看灯施主,布施灯油之资,祝延福寿。”
上元后一日,进早膳讫,车驾登门卷帘,御座临轩,宣百姓先到门下者,得瞻天表。小帽红袍独坐,摆布侍近,帘外金扇执事之人。斯须下帘,则乐作,纵万姓游赏。华灯宝烛,月色光辉,霏霏融融,晖映远迩。至三鼓,楼上以小红纱灯缘索而至半,都人皆知车驾还内。当时御制夹钟宫《小重山》词,道:罗绮生香鲜艳呈,弓足开陆海,绕都城。宝舆四望翠峰青。东风急,吹下半天星。万井贺升平。行歌花满路,月随人。纱笼一点御灯明。箫韶远,高宴在蓬瀛。
每年燕山贩子,如东京制造,到己酉岁方成次第。当年那燕山装那鳌山,也赏元宵,士大夫百姓皆得旁观。这个官人,本身是肃王府使臣,在贵妃位掌笺奏,姓杨,双名思温,排行第五,呼为杨五官人。因靖丰年间流寓在燕山,犹幸相逢姨夫张二官人在燕山开客店,遂居住焉。杨思温无可活计,每日肆前与人写笔墨,得些胡乱度日。忽值元宵,见街上的人皆去看灯,姨夫也来邀思温看灯,同去消遣旅况。思温情感索然,辞姨夫道:“看了东京的元宵,如何看得其间元宵?姨夫自稳便先去,思温少刻追陪。”张二官人先去了。
思温坐凳上,正看来往游人,睹一簇妇人,前遮后拥,入罗汉堂来。内里一个妇人与思温四目相盼,思温睹这妇人打扮,好似东京人。但见:轻巧身形,秋水精力。四珠环胜内家妆,一字冠成宫里样。未改宣和装束,犹存帝里风骚。
思温看时,好生而熟,却又不是陈三,是谁?过卖道:“男女东京寓仙酒楼过卖小王。前时陈三儿被左金吾叫去,不令出来。”思温不见三儿在秦楼,心下越闷,胡乱买些点心吃,便问小霸道:“前次上元夜韩国夫人来此喝酒,不知你识韩国夫人住处么?”小霸道:“男女也曾问他府中来,道是天王寺后。”
细心看时,却见四围人从,拥着一*车,从西而来。车声动地,跟从番官,稀有十人。但见:呵殿喧天,仪仗塞路。前面列十五对红纱照道,烛焰争辉;两下摆二十柄画杆金枪,宝光寒暄。香车似箭,侍从如云。
杨思温欲待再问其详,俄有番官手持八棱抽攘,向思温道:“我家奴婢,更夜之间,怎敢勾引?”拿起抽攘,迎脸便打。思温一见来打,赶紧急走。那番官脚蹠行迟,赶不上。走得脱,一身盗汗,仓猝归到姨夫客店。张二官见思温走回喘吁吁地,问道:“做甚么直恁镇静?”思温将前事一一奉告。张二官见说,嗟呀不已,安排三杯与思温嚯索。思温想起哥哥韩忠翊嫂嫂郑夫人,那边吃得酒下。
车后有侍女数人,此中有一妇女穿紫者,腰佩银鱼,手持净巾,以帛拥项。思温于月光之下,细心看时,好似哥哥国信所掌仪韩思厚妻,嫂嫂郑夫人意娘。这郑夫人,原是乔贵妃养女,嫁得韩掌仪,与思温都是同里人,遂结拜为表兄弟,思温呼意娘为嫂嫂。自后睽离,不复相问。著紫的妇人见思温,四目相睹,不敢公开号召。思温侍从车子到燕市秦楼住下,车尽入此中。朱紫上楼去,番官人从楼下坐。本来秦楼最泛博,便似东京白樊楼普通,楼上有六十个合儿,上面散铺七八十副卓凳。当夜卖酒,合堂热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