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罢,夫人分付忙排夜饭,就请蜜斯出来相见。阿秀初时不肯,被母亲逼了两一次,想着:“父亲有赖婚之意,万一如此,今宵便是永诀;若得见亲夫一面,死亦甘心。”当下离了绣阁,害羞而出。孟夫人道:“我儿过来见了公子,只行小礼罢。”假公子朝上轮作两个揖,阿秀也福了两福,便要回步。夫人道:“既是伉俪,何妨同坐?”便教他在本身肩下坐了。
世事番腾似转轮,面前凶吉未为真。请看久久清楚应,天道何曾负善人。
老娘道:“我儿,常言道:贫富皆由命。你若命该享用,不生在挑油担的人家你辛苦挣来的,只怕无功受禄,反受其殃。这银子,不知是本地人的,远方客人的?又不知是自家的,或是假贷来的?一时候失脱了,抓寻不见,这一场烦恼非小,连性命都失图了,也不成知。曾闻前人裴度还带积善,你本日原到拾银之处,看有甚人来寻,便引来还他原物,也是一番阴德,皇天必不负你。”
顾会事见半子穷得不像样,遂有悔亲之意,与夫人孟氏商讨道:“鲁家一贫如洗,目睹得六礼难备,婚娶无期。不若别求良姻,庶不误女儿毕生之托。”盂夫人道:“鲁家固然穷了,从幼许下的婚事,将何辞以绝之?”顾佥事道:“现在只差人去说男长女大,催他施礼。两边都是宦家,各有面子,说不得‘没有’两个字,也要出得他的门,入的我的户。那穷鬼自知有力,必定甘心退亲。我就要了他休书,却不一刀两断?”孟夫人道:“我家阿秀性子有些古怪,只怕他到不肯。”顾佥事道:“在家从父,这也由不得他,你只渐渐的劝他便了。”
金孝到了家中,双手儿捧出裹肚,交还客人。客人捡出银包看时,晓得原物不动。只怕金孝要他出赏钱,又怕世人乔主张他平分,反使欺心,赖着金孝,道:“我的银子,原说有四五十两,现在只剩得这些,你匿过一半了,可将来还我!”金孝道:“我才拾得返来,就被老娘逼我出门,寻访原主还他,何曾动你分毫?”那客人额定缺少了他的银两。金孝负屈仇恨,一个头肘子撞去,那客人力大,把金孝一把头发提起,像只小鸡普通,放番在地,捻着拳头便要打。引得金孝七十岁的老娘,也奔出门前叫屈。世人都有些不平,似杀阵般嚷将起来。刚好县尹相公在这街上畴昔,听得吵嚷,歇了轿,分付做公的拿来鞠问。世人怕事的,四散走开去了;也有几个大胆的,站在中间看县尹相公怎生断这公事。
看官,本日听我说“金钗钿”这桩奇事。有老婆的翻没了老婆,没老婆的翻得了老婆。只如金孝和客人两个,图银子的翻失了银子,不要银子的翻得了银子。事迹虽异,天理则同。却说江西赣州府石城县,有个鲁廉宪,平生为官清介,并不要钱,人都称为“鲁白水”。那鲁廉宪与同县顾佥事累世通家,鲁家一子,双名学曾,顾家一女,奶名阿秀,两上面约为婚,来往司亲家相呼,非止一日。因鲁奶奶病故,廉宪携着孩儿在于任所,一贯拖延,未曾行得大礼。谁知廉宪在任,一病身亡。学曾抚枢回家,守制一年,家事更加消乏,止存下几司破屋子,连口食都不周了。
县尹升堂,世人跪鄙人面。县尹教取裹肚和银子上来,分付库吏,把银子兑准答复。库吏复道:“有一十两。”县主又问客人道:“你银子是很多?”客人道:“五十两。”县主道:“你瞥见他拾取的,还是他自家承认购?”客人道:“实是他亲口承认购。”县主道:“他若要赖你的银子,何不全包都拿了?却止藏一半,又自家招认出来?他不招认,你如何晓得?可见他没有赖银之情了。你失的银子是五十两,他拾的是一十两,这银子不是你的,必定另是一小我失落的。”客人道:“这银籽实是小人的,小人甘心只领这一十两去罢。”县尹道:“数量分歧,如何冒认得去?这银两合断与金孝领去,奉侍母亲;你的五十两,自去抓寻。”金孝得了银子,干恩万谢的扶着老娘去了。那客人已经官断,如何敢争?只得害羞噙泪而去。世人无不称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