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疑凤去秦台杳,可意珠还合浦来。

黎竹对莫豪便不说实话,及到晁家,却又常把莫豪做的笔墨与七襄看。七襄深服其才,又知他尚未联婚,甚有相慕之意。因闻其善谑,故也替黎竹写个药方儿去嘲他。却被莫豪答嘲过来,七襄见了,口中虽抱怨黎竹不该说出“晁”字,被他轻浮,内心却愈爱莫豪的聪明,因也把“莫”字来嘲几句,看他怎生答复。及见了莫豪的答语,一发欢乐。黎竹道:“他还要你再答,你不成弱与他。”七襄笑道:“答之何难!”随又将“莫”字再做几句道:

才子与才子,理合联婚契。

莫豪道:“兄莫乱道,这方决不是你写的。必是哪个教你写的,你实对我说。”黎竹被逼问不过,只得说道:“实在是一个家表弟教我写的。”

顿首顿首敬意,诚欢诚作恩典。

三人哭罢,方酌酒相庆。

表兄不成全,诈称妹作弟。

此事出在明朝洪武年间,南直扬州府有个秀才,姓莫名豪,字千英,风韵秀美,文才敏捷,赋性豪放。不幸父母双亡,家道萧索,胸中虽有才,手中却乏钞。情面只重有“贝”字的才,不重没“贝”字的才。以是年近二十,未谐姻眷。只交友得一个好朋友,那人姓闻名聪,字作谋,学问赅博,群情雄快,与莫豪是至好。经常相叙,攀今吊古,谈起来便是竟日。闻聪常说:人不当以成败论豪杰,设使少康若败,便是有穷的多士多方;武庚若成,便是有商的一成一旅。好笑世人识见陋劣,见伯夷指武王为暴,便道奇特,不敢端的认他为暴;见武王指洛民为顽,便都说是顽了。又常言短丧之制,不是汉文帝始,是汉景帝始。文帝生性谦恭,当其践位,有让三让再之文;劝其立储,有重我不德之诏,故临终亦自谦德薄,遗命短丧。文帝虽如此谦恭,在景帝自当尽礼。若云父命宜从,则辞践位,即不该践位;辞建储,即不该建储,连景帝也不必立了。何如独从其短丧之命,这不是短丧自景帝起的。又常结论王导为奸臣,温峤为孝子。嵇绍虽忠,未能全孝,不如有向北坐的王裒;王祥虽孝,出缺于忠,不如必在汶上的闵字。如此妙论,不一而足。莫豪深加叹服。但那闻聪有一件酷好的事,是仙家修炼之术。妻室也不肯娶,常闭户独坐,做那养真运气的工夫。本来做这工夫,必要有传授,若得法便好,若不得法,反要弄出病来。闻聪无师之学,未从其法,竟把一双耳朵弄聋了。却又有一件奇事,经常梦到阴司,替冥官断狱,梦入耳讼,耳却不聋,及至醒来,仍然聋了。闻聪自笑道:“昔有仆夫夜梦为王,白天虽劳,梦中却乐。吾今虽聋,又何病焉!”人有不信他的,都道他是大话,又见他耳聋,是个残疾人,不甚恭敬他。只要莫豪始终钦服,常对他说道:“《史记·屈原传》云:王听之不聪。楚怀王何当耳聋,只为内心不聪,便与耳聋普通。据我看来,世人皆聋,唯兄不聋耳。”因即题诗一首云:

黎竹代写罢,笑道:“他把个哑谑儿嘲兄,现在反被兄嘲了。”莫豪道:“这只算答他,我今也把个哑谜儿嘲他几句,看他如何答我?”便又念出四句道:

和尚解风骚,能将信女勾。

我光是披剃,你光因鬎疮。

此诗是刚正学先生过朱买臣妻之墓而作,劝人间妇人休嫌丈夫贫贱。且莫说贫贱的偶然繁华,纵使毕生不繁华,也该到头相守。倘必企图他年繁华,勉强守着目前贫贱,就不是个成心机的妇人了。朱买臣之妻如果个成心机的,丈夫要去求官,还该阻他,不要他去。你道汉武帝时的官,但是轻易做的?买臣只为贪着功名,厥后坐张汤事,惧罪他杀。皆缘老婆嫌他贫贱,激他走这条路,难道为老婆所误!假定老婆肯到头守着荆布,丈夫也便到头守着贫贱,何至贪求繁华,乃至刑戮。以是刚正学诗中,并不较量繁华不繁华,更不提起会稽太守马前泼水之事,只说“荆布合到头”。然天下妇人,不嫌丈夫贫贱的另有,不嫌丈夫废疾的却难。繁华伤害,或不如贫贱安稳。若说废疾人,倒赛过五官具足的,这却谁个肯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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