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 美人书(3)[第3页/共5页]

小莲性爱妆饰，每自云鬟梳就，而以双镜细照，稍有一丝乱发，必呼侍婢分理刷光。最厌脂粉，尝谓诸婢曰：“大凡妇人家容色，以天生为妙，干净为雅。若必待浓涂淡抹，而后见美，其与商店中泥美人何异？”

其所居宅后，构一小园。很有莲池、菊径、月榭、药栏之胜。又有一楼，名曰“倚云”，其邻左高楼相接。自楼侧廊下，转出小轩。轩外环抱翠竹，由竹径而至北垣，即后扉也。

无何，又是牛织相逢之夕，小莲临风长叹曰：“嗟乎！天上双星，犹有一年一会。而何人间之孤单，长如此也。”既而群婢催唤曰：“夫性命请蜜斯，巧筵完整，已设在中庭矣。”小莲愀然曰：“汝等既知我病体缠绵，不堪风露，即应对复夫人，何必又来相唤。”

其四人幽怨王满

欲把莺声觅，莺声那边啼。

开尽莺花燕亦愁，不幸百舌恼枝头。

只恐相思无了日，特拈愁句情郎知。

烟水散人曰：人皆逐艳，予独重情。自非情深千古，岂能事艳一时。如萧寺月下之逢，赵郎锦笺之寄，长生殿里私誓金钗，胡蝶梦中巧偷香粉，事固艳矣，而情犹未挚。故其始也，盟山誓海，原如菡萏蒂联；及其终也，抱恨衔愁，已逐燕劳影散。岂能作同心松柏，亦安问去岁桃花。

小莲览毕，怃然泣下曰：“朱郎，朱郎，何犹未谅妾心？”阖户挑灯，以草回启云：

觅友含情重，抛梭向晚低。

下妾齿在笄年，性耽柔翰。以是兰膏继晷，觅五宇以凝神；鸳锦停梭，揽一编而沉诵。虽南陌有花，恒绝踏青之躅；西楼见月，长慵弄酒之觞。而心匪怀春，志存梅素也。夫何君以诗投，妾从屏觇。牡丹月下，欣闻白雪之哦；宋玉楼东，惭次锦貂之续。遂致郎有绿绮之挑，妾无白水之拒。而为婢媵所诱，顿涉私期。心实惭惶，颜多内疚。虽辱誓盟缠绵，安知严命从违。而静言思之，何尝不流汗浃背也。

其一从贼

郎心妾意两相坚，誓作鸳鸯交颈眠。

宛好像调徵，嘤嘤欲徙乔。

还怜欢易散，何日更徊翔。

及备宴之夕，百口男妇果在厅前灶下，纷繁来往，而朱生遂得以乘间窃入。云娥乃驰告夫人曰：“蜜斯彻夜觉暂安稳，即令云娥等掩帏寝息，以图一晌安眠。唯恐夫人处有甚使唤，以是特来禀复。”夫人喜曰：“若思静卧，疾便可愈。其间支应有人，汝与乳妪自行伴睡可也。”

自丽贞后十余年，而复有金陵张小莲，其情其才，与贞类似。而其高见，则不在文君下。裔出簪缨，其父张某，亦居显僚。当丁巳岁，小莲已年十八。容色倩丽，则有远山眉；诗词隽逸，则有柳絮句。加以钟情特至，生性怜才，故张公爱同令嫒。而雀屏久设，罕见中其选者。然年已及时，未免因花惹恨，为柳牵愁，而眉际间不时锁绿。尝于春暮，赋得《如梦令》一词云：

偶咏名花愧未工，忽闻佳句和墙东。

其五自怨

仓促特托青鸾谢，一幅空笺意万重。

乍来杨柳上，转到杏花西。

三千汉媛谁如尔，九十春光独擅名。

梦回春院静，赖尔伴无卿。

张小莲

其二东门道上

自此小莲属意于生。而以一垣睽隔，难通悃幅。

悔此宵一念之差，呕心有血；致本日毕生之误，剥面无皮。还顾影以自怜，更书空而独语。妾本吴江望族，曾解披章。闺阁幽姿，未闲窥户。北堂恩重，琅函深贮掌中珠；南浦春明，金屋周遮机上锦。况值髫年二八，忍忘律戒三千。夫何随父疁城，借居掾舍。溺女奴之长舌，来奸套之笼头。谩夸国士之才，计谐占凤；忘数家严之慝，悔拟乘龙。伊既曲叙其悲思，侬亦顿深其怨慕。自谓知书识礼，无妨反经为权。掩张倩之红颜，重门夜出；携卓文之绿绮，永巷宵征。天明而至荒郊，日暮而栖别馆。一朝动静漏，道旁笑破朱唇；三尺典章严，堂上嗔生铁面。雷霆劈开鬼胆，冰鉴照出妖形。为访婚姻，并非媒约；所图燕婉，竟是人奴。方知假假真真，神呆半晌；已悟生生世世，罪大弥天。延息以入囹圄，抚心而伤灰尘。苦楚夜析坐来，墙角鬼燐寒；蕉萃春华睡起，梦中乡路杳。青草黄泥，毕冤魂于本日；白云红树，见慈母以何年。感衷衣之已旧，哭手线之犹新。呜呼！硕鼠拖肠，蜣螂化羽。倘青之得蔫，尚白圭之可磨。已决策于外黄，世无张耳；谁录瑕于上蔡，人是季心。已矣！蛾眉淹然蚁命，图再新而不得，伏九死以何辞？温诉衷肠，十首怨题留客邸；不幸骨肉，一缄情泪寄吾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