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人晓得这男人的来处、爷娘亲族、那边学的医理药典、歧黄之术,只知家中有人得了甚么疑问杂症,或大夫束手无策时,来茱萸巷底求一求生药铺子里的这位朱先生,他若肯救,便是大幸了。
人们只说朱心堂抓来的药,较之别处格外有功效,也经常见着一个年届而立的男人,端倪疏朗,端着一脸再谦恭不过的含笑,坐在柜台背面玩弄药材,他身边有个垂着双鬟,十四五年纪的小丫头,在铺子里来回繁忙,另有两名总沉默少话的杂役,低头冷静做活。
吴甲点着头便敏捷地将门板一幅幅卸下。
茱萸巷底,传闻是昔年屠灭满门的行刑之处,阴寒气极重,曾有几年,临安城中恐吓顽童的话,便是“送你去茱萸巷底耍去”。即使厥后茱萸巷住得满满铛铛,巷底却还是无人愿去住。
我跟在徒弟身后渐渐地从铺子里踱出来,徒弟顺手一指铺子前厚重的门板,叮咛道:“吴甲,这门板子松动了些,拿去后院修整修整。”
临安城中有湖,世人皆知谓西湖。西湖核心沿湖一溜的巷子,商肆林立,迎来送往,巷中更有贩夫走狗,箪壶卖浆,络绎不断。
凡认得我的人,无人数得清我究竟多大年纪,也无人信赖我能将本身过往的年事记得那么清楚。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,自与徒弟离散至今,不偏不倚,恰百年。
“阿心女人,昨晚但是有人在你家店铺门前闹了一阵?”屠户娘子朝朱心堂探了探头,里头静悄悄的,不闻一丝异动。
徒弟说,待我百年以后,许是能再见着他。那是在我万念俱灰,几近要丢弃性命的时候,徒弟给的最后的念想,本不该当真。
可徒弟带着我光临安的那日,只花了不到一个时候,便对劲地将这茱萸巷底阴气沉重地点相中了,徒弟说,阴阳订交时,恩仇缠结地,十丈尘凡人,天时天时人和,再没比此处更好的了。
我并不明白徒弟说的甚么时啊、地啊、人啊的,既然徒弟说好,那必然是不会错的。
未几久,茱萸巷底悄悄开起了一家生药铺子,门前高悬乌头匾额,灿灿地闪着“朱心堂”三个大字。
“敢问朱先生安在?”那男人进门一开口带出了一副浓厚的北方腔。
男人怔了好几息,“朱先生……认得鄙人?”说话间他又偷眼打量了徒弟一回,猜疑毫不粉饰地挂在脸上。
临安城富强,西湖边特别,有些店铺彻夜达旦,再疏懒些的,店铺内灯火也得亮到起更方熄。可这朱心堂卯开酉闭,从不例外。街坊四邻都晓得这个端方,纵十万孔殷,也无人会在酉时起暮以后再到朱心堂叨扰。
百年前,我尚豆蔻韶华,与徒弟一同筹划着一家生药铺子,同徒弟在一块儿的日子,过得绵长如梦,我沉浸此中,从不在乎今夕何夕。可自徒弟分开的那一日起,每一日我都记得很牢,从未曾算错过一日。
可偏他古怪得紧,并非甚么病都情愿诊看,也并非甚么人来买药都肯贩售。
偶也有教病症逼急了的,贸冒然跑至茱萸巷底来叩门,也是无用,全部小宅院死寂沉沉如同经年无人的荒宅。
自打这茱萸巷经了好大一场搏斗后,便日渐衰颓下去,也鲜少有人情愿踏足出去。也不知是哪一年肇端的,许是北方皇族南迁以后,临安城中的宅子垂垂捉襟见肘起来,权贵挤走了富商豪商,富商豪商挤走了蝇营狗苟的小民。
说到底,实在我也不晓得本身的名姓,只知徒弟唤我阿心。
我老迈久矣。
“有么?”徒弟皱了皱眉,顺口便问道:“阿心,你可闻声昨晚的响动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