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最漫长的那一夜(第2季) > 第19章 第24夜 珂赛特的眼泪石一夜(1)
她叫珂赛特。这个饥饿的春夜,我吃完了十二个牛肉丸子,告别了十二岁的珂赛特,我会再来的。春季,我重新读完了《悲惨天下》,那是一场非常艰巨的行军跋涉,断断续续啃着嚼着敲骨吸髓般吮吸着每一个字。密密麻麻的论述与抒怀以及批评,好像滑铁卢上英国方阵的矛尖。我几近也深陷于拿破仑的窘境,在威灵顿公爵的壕沟前尝尽了苦头。
七年前的春夜,我熟谙了珂赛特。那一年,我刚写完《天机》,不知下本书该写甚么。偶尔,夜深人静,饥肠辘辘,就去楼下的澳门路一间二十四小时停业的四川麻辣烫店。店里满盈着刺鼻的辣油味,只够摆下六张方桌,墙面和餐具脏兮兮的。小女人挤在最里头的角落,眼圈红红的像被揍了一顿。她说是舅妈——也就是老板娘——舍不得开油烟机,油烟太大,但我晓得,那是扯淡!我的泪腺比凡人敏感,也会拿风沙太高文挡箭牌……我猜她最多十二岁,穿戴小碎花的衬衫,蕾丝边的领头,脚上一双粉红色的小鞋子。她抬开端,看着我的眼睛,用那双大得有些吓人的眼睛。对不起,不是有些吓人,而是相称吓人,像可骇片里的眼睛。她的眼泪,刚从眼睛分泌出来,黏糊糊的,介于液体与固体之间,像一小团胶原蛋白的糨糊。当这滴泪分开眼眶,在脸颊与鼻子间滑落,就完整变成了一颗小石头,比米粒略微大些,在暗淡的灯光下,披发着刺目标反光,好像一颗水晶或高纯度的钻石。
——维克多·雨果《悲惨天下》
隔壁桌吃麻辣烫的手机响了,震天动地的《该死的和顺》,我的两根手指头一滑,小女孩的“眼泪”坠落到暗中的地板。
第三遍读《悲惨天下》,珂赛特四年级了,越长越像芳汀的女儿。她用春季读完第一部“芳汀”和第二部“珂赛特”,又用全部夏天花痴第三部“马吕斯”,直到山上枫叶红透,她才读完第四部“卜吕梅街的后代情和圣丹尼街的豪杰血”,到再度飘雪的冬夜,她点灯读完了第五部“冉阿让”。
我摇点头,坐在珂赛特身边,陪她看书。“先生,您为甚么老是来看我?”“因为你叫珂赛特。”“珂赛特只是个浅显的名字,先生。”“听我说,你喜好这里吗?”“我不喜好这里,但我出世在这里。”“你生在上海?”
老板是个早衰的男人,操着浓浓的四川口音,地动那会儿老是盯着店里的小电视屏幕。老板娘是个肥胖的女人,挽着头发大声大气地说话,但能看出她年青时有几分姿色,或许现在也没多大年纪。店里没有雇用伴计——珂赛特除外,我常常半夜看到这个十二岁的小女人,拿着块抹布冒死擦桌子,去超市里打酱油、买啤酒,趁便给客人递餐巾纸,当然老板是毫不会让她碰钱的。我还会看到两个小女孩,一个年纪跟珂赛特差未几,另有一个尚未读书——她们是老板和老板娘的女儿,从脸型和眼睛能看出是亲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