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,她仓猝起家,慌乱地解释道:“没有——儿臣没有驰念爹娘……不是的,儿臣驰念爹娘,但是尚可忍住……唔,也不是,儿臣的阿爹是父皇,阿娘是母后,我……”
仿佛和昔日没甚么分歧。皇后淡淡应了一声,她坐下来,伸出素白的手,圆润修整的指甲盖上未染丹蔻愈显出那一弯弯藐小的浅白新月。她伸手过来,指腹掠过唐潆的眼角,状若偶然地拭揩她的泪水,一点点滚烫,似烈火灼心,蹿烧至眉梢,从而蹙起一个都雅的弧度:“哭了?做恶梦了?”
“好好好,不逗你,也就这会儿才将你看作孩子。将眼泪擦擦,入殿去,需拿东西敷敷眼睛,夜里习字怕眼睛疼呢。”
唐潆黏着她,小脑袋蹭她的脖颈,散落下来的发丝磨蹭得她发痒,撒娇道:“母后不知,梦里有只大灰狼,生得可怖行动迅猛,追着儿臣不放,儿臣腿软,走不得。”
“好。”唐潆点头。母后大略未看出来她为何悲伤,入殿后见她缩在被子里便猜想她昼寝时做了恶梦,她恰好借此敷衍畴昔。
唐潆鼓起腮帮子引经据典振振有词的模样,让皇后吃了一惊,却又模糊感觉有些敬爱。她唇角弯弯,抬手摸摸唐潆的后颈,与她道:“小七,这不冲突,前者成全礼节,后者弘扬仁治,你能想到这层母后很欣喜。”唐潆还是不解,皇后便将事理揉开掰碎,娓娓道来,“商赞惩罚侍读,你旁观者罢了,尚且对此举有贰言,以为它不当,你六哥哥又作何设法?犯了错,情愿担责值得夸奖,为君者却与凡人分歧,更应修己治人。你们为嗣君,不成加刑,不然会乱了君臣之道。”
皇后的声音似凌晨山林间的流水,又染了一层暖和的光晕,轻温和缓地流入唐潆的耳畔,淌过她的心间。这声音,使她明事理,使她知礼节,使她严峻的情感垂垂舒缓,迷惑得以解开,却不自发地脱口而出:“照这般说,儿臣如果出错,无人可管束惩罚了?”
话音刚落,脑门便被皇后悄悄拍了一下,唐潆揉揉脑袋,眼含委曲地昂首。该教诲的时候,皇后不与她嘻嘻哈哈,严厉道:“你如果出错,有我呢。”
唐潆点点头,眼角莫名潮湿起来。
唐潆游移着点点头,吸吸鼻子,勾住皇后纤细的脖颈,伏在她的肩头。皇后不诘问她梦见了甚么,也不笑话她胆量小,抬手自上而下地抚过她的脊背,小小软软的手感,委曲难过又禁止压抑的哭泣声,让皇后仿若又回到三四年前,孩子摇摇摆晃地向她走来,没有防备没有防备,全然的赤子之心,将她监禁在后宫数年间被迫冷却乃至残暴的灵魂一点点捂热暖化。
这般年纪的孩子,太懂事了,反倒教民气疼。
皇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上,不逼迫不质疑乃至不严厉,却令唐潆感到严峻,这类严峻与宿世读书时插科讥笑被教诲员叫去问话有异曲同工之妙,哪怕以灵魂论说唐潆比皇后还年长几岁,都不自发地口齿倒霉索起来。手指交叉,局促不安地支支吾吾说完,皇后点头,又问她本日讲学听课是否有迷惑待解。
皇后唇角蕴笑:“那夜里入眠前再哭一次,哭给母后听,我一人笑话便好。”
唐潆从衾被里探出颗小小的脑袋,眼睛如浸泡在泉水里的乌珠,清透的黑亮外濛着一层薄薄的水汽。她看着皇后,死力调剂脸部神采,咧开嘴悄悄地笑:“母后。”
皇后悄悄拍她,哄慰她:“本日春光恰好,天井中花草蔽芾,我们且去看看?”
唐潆难以认同:“禹下车泣罪,呆板‘百姓有罪,在于一人’。圣贤尚且如此,为何我们一人出错,要扳连那很多人担责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