鹿兆海穿戴一件藏青色礼服,头上戴一顶圆制帽,硬质的帽舌上蒙有一层玄色亮光的面,深陷的眸子和长长的睫毛显现着鹿家的种系特性。“灵灵跟鹿家的二小子如何会在一起?”白嘉轩心生迷惑,随之闻见灵灵和鹿兆海身上披收回的怪味儿,那是尸首腐臭的气味,令人闻之就恶心,一下子证明了二姐夫说的“抬死人”的话。他说:“把衣服换了,把手上的死人气味洗掉,跟我回原上。”白灵说:“尸首还没抬完还在墙根下烂着,我如何能走?”白嘉轩说:“等你把城里的死人抬完了,回家恰好跟上抬你婆和你妈的尸首。”白灵说:“你归去给婆跟妈说我好好的没伤没病,她们就不急了也就放心了。”鹿兆海插嘴说:“叔吔!白灵当着运尸组的组长,她走了就乱套了。缓过一礼拜运完尸首让她回家,我也早想回咱原上,俺们俩一块归去。”白嘉轩并不睬睬兆海,生硬地对灵灵说:“好哇灵灵,你敢不听我的话?”白灵说:“爸呀,我不是不听你的话。你看看那么多人战死了饿死了还在城墙根下烂着,我们受他们的庇护活了下来再不管他们知己不安呀!我实话实说了吧,一礼拜也回不去,尸首抬完了埋完了,还要停止全城的安灵祭奠典礼,正在挖着的万人坑将定名为‘反动公园’,让子孙后代永久记着这些为百姓反动献出世命的英魂……”白嘉轩吃力地听着这些稀里胡涂的新名词脑袋都木了。白灵说:“二姑给我取俩馍,我得走了。爸你歇一天脚明儿个归去。”白嘉轩想挡却没有再挡,看着二姐给灵灵和鹿家阿谁二货拿来了馍馍,俩人就出门去了。二姐说:“娃说的也对着哩!尸首不早点抬了埋了活人谁能受得了?快放暑假了,我跟灵灵另有你的俩外甥女儿一块回原上去,我也想咱妈了。”白嘉轩却直着眸子诘问:“鹿家阿谁二货跟着灵灵前前后后跑啥哩?”二姐猜着了他的意义,说:“人家是同窗,又是反动同道,你那些老脑筋见啥都不扎眼!”白嘉轩说:“二姐你甭跟着瞎叨叨。我挑了然说,你给她说读书就一心一意读书,甭跟鹿家二货拉拉扯扯来交常常!”
“四”是不吉利的数字,隐含着“事”。仙草三天不进食,精力却仍然不减,一会儿去纺线,棉线却老是绷断,一会儿又去搓棉花捻子,又把棉网戳破了。白赵氏干脆站在镇子西头的路边有望地等候。可骇的等候持续到又一个入夜,仙草俄然叫了一声“灵灵娃呀”,就从炕边栽跌下去,孝文和媳妇闻声奔过来扶救。白赵氏还站在镇子西边的路口等候。白嘉轩从上房明间走进配房时,孝文抱着母亲大声呼唤,孝文媳妇正从后纂上拔针刺人中。仙草“哇”地一声哭出来,从孝文的怀里摆脱出来扑向白嘉轩,接着被儿子和儿媳安抚着躺下来。白嘉轩说:“照看好你妈。我进城去。”
“抬死人去咧!”二姐说,像是看出了弟弟的骇怪,反而用轻淡的腔调说“,大师都在抬。有的人挖坑,有的抬死人。坑在城东北墙根下,大得要装下一万多死人。”白嘉轩啊了一声,证明了回到白鹿村的那些人的话不是胡编冒吹。“我昨个黑间挖了一夜坑,今个黑间还得去挖。”二姐夫说“,灵灵儿前两天也是挖坑,昨儿后晌又改换去抬尸首了。一边挖一边埋。好些尸首只剩下骨头架子,分不清谁的胳膊谁的腿,一混子装到架子车上拉去埋了。”白嘉轩对这些事已经麻痹,只抱怨说:“二姐二姐夫你俩人也真是凉凉性子!咋就想不到叫灵灵回籍下去?她婆她妈都三四天水米不进快急疯了!”“兄弟你此人本来不胡涂会想事的嘛!你想想灵灵在我这儿能出啥事?万一出点事我还能不给你说?娃没回原上就是娃安然着哩嘛!”皮匠姐夫说,“你咋连这点窍道都翻不开?”二姐说:“开围头一天我就催灵灵归去,娃说黉舍里不放假,要按虎将军的告急号令行事,挖万人坑,抬埋死人,打扫满街满巷的脏物。”白嘉轩悲苦地说:“一家人连火都不烧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