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又难曰:“时移世变,古今别务,行立乎己,名成乎人。金玉经於不测者,托於轻舟也;灵乌萃於玄霄者,扶摇之力也;芳兰之芬烈者,清风之功也;屈士起於丘园者,知己之助也。今先生所交必清澄其行业,所厚必沙汰其心性,孑然只口止寺,失弃名辈,结雠一世,招怨流俗,岂合和光以笼物,同法之高义乎若比智而交,则白屋不降公旦之贵;若钧才而游,则尼父必无入室之客矣。”
往者汉季陵迟,皇辔不振,在公之义替,纷竞之俗成。以违时为狷介,以救世为辱身。尊卑礼坏,大伦遂乱。在位之人,不务尽节,委本趋末,背实寻声。王事废者其誉美,奸过积者其功多。莫不飞轮兼策,星言假寐,冒寒触暑,以走豪门,市虚华之名於秉势之口,买非分之位於卖官之家。或争所欲,还相屠灭。
余徒恨不在其位,有斧无柯,无觉得国度流秽浊於四裔,投畀於有北。彼虽赫奕,刀尺决乎(有脱文)权势足以移山拔海,吹呼能令泥象登云,造其门庭,我则未暇也。而多有下意怡颜,蒲伏膝进,求交於若人,以图其益。悲夫!生民用心之不钧,何其辽邈之不肖也哉!余以是同生圣世而抱困贱,本後顾而不见者,今皆追瞻而不及,岂不有以乎!然性苟不堪,各从所好,以此存亡,予不能易也。
“且夫朋友也者,必取乎直谅多闻,拾遗斥谬,生无请言,死无遁辞,终始一契,寒暑不渝者。但是此人良未易得,而或默语殊途,或憎爱异心,或盛合衰离,或见利忘信。其处今也,璧犹禽鱼之结侣,冰炭之同器,欲其久合,安可得哉!夫父子本性,好恶宜钧,而子政子骏,平论异隔;南山伯奇,辩讼有无。面别心殊,其来尚矣。总而混之,不亦难哉!
“毁方瓦合,违情偶俗,人之爱力,甚所不堪,而欲好日新,安可得哉!知其如此而不辩改之,可不谓之暗於当世,拙於用大乎夫交而不卒,合而又离,则两受不弘之名,俱失克终之美。夫厚则敬爱生焉,薄则嫌隙结焉,天然之理也,可不详择乎!为可临觞者拊背,执手斯须,欲多其数而必其全,吾所惧也。”
於是公叔伟长疾其若彼,力不能正,不忍见之,尔乃发奋著论,杜门断交,斯诚感激有为而然。盖矫枉而过正,非常常之永训也。徒当远非类之党,慎谄黩之源。何必裸袒以诡彼己,断粒以刺玉食哉!夫交之为非,重谏而不止,遂至大乱。故礼义之所弃,能够绝矣。
“然实未易知,势利生去就,积破坏刎颈之契,渐渍释胶漆之坚。於是有忘素情之惆叹,或睚眦而不思,遂令元伯巨卿之好,独著於昔;张耳陈余之变,屡构於今。推往寻来,良可叹也。夫梧禽不与鸱枭同枝,麟虞不与豺狼连群,清源不与浊潦混流,仁明不与凶暗同处。何者渐染积而移直道,暴迫则生害也。”
或有德薄位高,器盈志溢,闻财利则惊掉,见奇士则坐睡。褴缕杖策,被褐负笈者,虽文艳相雄,学优融玄,同之埃芥,不加接引。若夫程郑天孙罗裒之徒,乘肥衣轻,怀金挟玉者,虽笔不集札,菽麦不辩白,为之倒屣,吐食握发。
“世俗之人,交非论志,逐名趋势,热来冷去;见过不改,视迷不救;无益则独专而不相分,有害则苟免而不相恤;或事便则先取而不让,值机遇则卖彼以安此。凡如是,则有不如无也。
“天下不为尽不中交也,率於为益者寡而生累者众。知人之明,上圣所难。而欲力厉近才,短於鉴物者,务广其交,又欲使悉得,可与经夷险而不易情,历危苦而相负荷者,吾未见其可多得也。虽搜琬琰於培蝼之上,索鸾凤乎鹪鹩之巢,未难堪也。吾亦岂敢谓蓝田之阳,丹穴当中,为无此物哉!亦直言其稀已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