肮脏卷曲的毛皮伤痕累累,清楚可见的肋骨撑着一个大而圆的草包肚子。两只七扭八拐奇特的牛角剩下一只,没有耳朵。鼻子上多了一个金饰--鼻环。

老牛坚固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。切当的说是老牛的脸还是生硬,只是嘴角动了动,像自嘲。

他用力将牛角撇到水沟里,惊起几只鸭子嘎嘎叫着拍打着翅膀缓慢游走。

当人们渐渐淡忘青杏的时候,高老十家的牛返来了。青杏娘说早上起来闻声“咣咣”撞门声。出来看是他们家的牛返来了。

这肮脏的牛变得洁白,像一座红色大理石雕像。

一向到第二年夏天,雨季到来,牛皮还堆在那边。上面绿头苍蝇起起落落,蛆虫钻进钻出。高老十也没有硝制。

但青杏娘恐怕亏损,让青杏爹去临淄城孙记大药铺寻寻价,先不焦急卖,筹办待价而沽。

他沾满血污的手托着黄褐色石头说:“这是甚么,晓得吗?牛黄,牛黄!”

足足用了一盏茶工夫,老牛才渐渐抬开端。高羽隐在墙前面,只闻声老牛颈骨嘎嘎轻响。

它展开灰蒙蒙浮泛的眼睛,内里竟然有毫不在乎的笑。

青杏爹撑起一把破伞给万章当着雪,赔着笑道:“待会你多拿点牛下水。”

他回身瞥见老牛又谩骂一句,恁如何还不死?

他冲屋里大声说:“孩他娘,老牛要死了,俺这就去请万章来,晚了怕是不好放血剥皮。”

高庄主传闻他家得了牛黄,曾想拿南坡里十亩肥田,再加一头牛十只羊来互换。

而后几天里青杏家每天飘着酒和肉的香气,老远就能听到青杏她爹荒腔走板的唱曲儿。

晓得的骂青杏她爹,不晓得的就骂缺德的臭牛。

老牛缓缓垂下头,一动不动,不再看高羽。

高羽瞪大眼睛看着老牛,“恁如何会说话?”

几滴臭水落到他头上脸上,那臭气醺的他差点吐了。

刨开牛肚子时才有热气霍地腾空而出。雾气里包裹着一个暗淡的灵魂逆着满天大雪,渐渐腾空飞走。

瓦片打到牛肚子上,“砰”的一声响被弹起,像打在牛皮鼓上。瓦片也嫌弃老牛肮脏,碎裂成几片,纷繁腾跃着飞到老牛身后。

老牛身上、头上披了一层红色的雪。一会儿,连眼睛也被雪覆盖。

青杏爹咳嗽着开门从屋里走出来,一手端着尿盆,一手揉搓着惺忪的眼。吐一口黄痰,打着哈欠,昂首看看漫天的大雪,骂一声老天。把尿泼到雪地里,熔化出一小块肮脏的空中,腾起一层淡黄色的骚臭气。

牛肉吃完,然后敲骨吸髓。又半个月后,青杏她爹曾踢了踢一堆碎牛骨头中间,没看上眼的肮脏牛皮说,等来岁天转暖,就硝制了,争夺买个好代价。唉,当时不该打牛,牛皮破了好几个洞,不值钱了。

当宰把子万章伸手到牛肚子里把内脏拖出来时,有一块黑褐色的石头掉在雪地里。

剥皮时,万章咋舌道:“俺杀了一辈子牛,还没见过这么瘦的牛,撤除皮就只要筋骨。”

老牛无动于衷,仿佛被打的不是它。

他捡拾起最大的碎片用力甩向老牛:“去死。”

高羽堕泪了,他说:“谁想到牛山上会有狼?如果不是因为找恁,俺如何会迷路,不迷路青杏就不会死。”

老牛的头上背上挂了薄薄的白霜,眼睛睫毛也变成了红色。鼻环上垂下一条长长的,粉红色的冰凌,那张牛脸竟像是带着浅笑的人脸。

高羽气愤了,“有啥好笑?青杏死了。如果不是因为找恁,俺俩就不会迷路,不迷路青杏也不会死。为啥狼没有吃了你这头臭牛?”

等万章提着解牛刀,扛着铁锤来到时,老牛抬着的头再也支撑不住,渐渐低下去。鼻腔里收回一声悠长的感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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