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多年前,天禧元后传染时疫,因当时疫病汹汹,为免在后宫分散,被送到了慈恩寺里隔断静养。元后病体缠绵了一载不足,始终不见转机,每况愈下,最后不幸薨逝于后寺,因当时裴老夫人经常出入庙门,故寺中和尚非常熟谙。
裴老夫人入内,玉珠和同业的两个丫头待要奉侍,见大爷已上前,亲手为老夫人除了外套,又蹲了下去,为她脱去脚上的鞋,并拢整齐摆放在地。
嘉芙一脸茫然:“大表哥你这么看我做甚么?”
裴右安摆了摆手,制止了她没说完的话。
声音平平。但听起来应当是信了,在安抚她了。
这知客僧本不欲理睬,但见嘉芙随喜风雅,便道:“老国公夫人今后禅房安息去了,女施主不成靠近。”
“你可晓得冻冰片?”
他顿了一顿,俄然问。
他的语气蓦地峻厉。
“我小时候是来过几次国公府,但当时全哥还没出世,厥后这几年,我又一向在泉州为我父亲守孝,就算我晓得冻冰片不好,我又安知全哥不能碰触?”
一个男人,正立于轮转藏经殿那口清幽的藻井之下。
“你想想看。”
“你先前不知,属偶然之过,故我不怪你。既已经晓得冻冰片于全哥有害,哪怕你再视国公府为大水猛兽,只要有全哥在的场合,我便不允你再用这香去祸害他。”
裴右安已后退了几步,神采也规复了先前的安静,目光扫了眼她还带着泪痕的脸,沉吟了下,道:“我这两日,也听到了关于此事的传言,道你和全哥命里犯冲,恐怕于你议婚倒霉。此事既与你无关,我能够助你解释全哥致病的启事,你若不肯让人晓得是因你误用香料而至,我也能够不提及你。撤销了我母亲的顾虑,你与我二弟便可顺利议婚。”
这时分,天然听不到晨钟暮鼓,只在颠末几道低矮山墙之时,对墙模糊传来伴着木鱼的几声诵梵,愈显四周安好。
嘉芙立了半晌,转头,见那道身影越去越远,垂垂消逝在那条银杏道的绝顶。
嘉芙说哭就哭,倒也不难。想到拜别的父亲,想到宿世的最后一刻,眼睛就会发酸。
……
脚下这条甬道铺着红色卵石,年久日深,垂垂被踩踏成了暗淡的色彩,裂缝里苔藓丛生。甬道两旁,生有银杏,绝顶是株千年古树,树干笔挺冲天,枝条在殿宇上空虬张放开,遮挡了半面的歇山殿顶,一阵风过,银杏叶簌簌从天下落,斜斜铺了半片的殿顶,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落叶,仿佛下过了一场金色的雨。
裴老夫人坐在床沿边,低头看着孙儿。
嘉芙渐渐点头。
他停了下来。一个槛外,一个槛内,中间相距七八步的间隔。
慈恩寺位于城北安宁门外,乃千年古刹,本朝立国之初加以敕建,改名报国慈恩寺。寺里除平常寺院共有的大雄宝殿,大法堂及诸多殿堂以外,西南有一藏经殿,名“轮转藏”,即一木制经阁,巧设构造,能够人力鞭策扭转,内藏浩大经卷,若轮转一周,则意味着将这内里佛藏全数读过一遍,亦取循环美满之意,
嘉芙心微微一跳,脸上立即暴露浅笑,唤了声“大表哥”,声音柔婉,非常好听。
嘉芙胡乱点头,带着檀香,穿过大殿,朝着西南而去。
藻井四周横梁,彩绘有天龙八部诸神与如来华藏界会的场景,佛陀低眉,金刚瞋目。中午的阳光,穿过了藻井上空的银杏树顶,投下一道敞亮的四方形金色光影,他就立在这金光和暗淡交叉的边沿,身影班驳,半明半暗,一片落叶,从他头顶的藻井里飘下,在空中打着旋,渐渐掉在了他的脚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