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元春并不看她,只往砚台里又倒了些水,淡淡道:“我正要研磨埋头些,你却偏来啰嗦。”
这梨香院小小巧巧,约有十余间房屋,前厅后舍俱全.另有一门通街。贾元春来这里次数未几,风雨交集又有伞遮面,带路的丫头竟没发觉来人并不是荔枝,像平常一样将荔枝带到西间,便退了出去,关上了房门。
“不须担忧,我向来行事你是晓得的。”贾元春接过油纸伞,站到阶下,“砰”得一声顶雨撑开,“不准跟着我,也不准往老祖宗、夫人那儿回话去,没事也闹成有事了。”话音未落,她一人一伞,已是快步走入雨中。
贾元春话一出口,本身也有些惊奇,见了祖父的反应却感觉恍然,约莫对她而言现在的太子诸人都是“畴昔的”,现在提及来就像是讲古一样,那些畏敬端方束缚便悄悄没了行迹。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,没有给荣国公驳斥的机遇,持续道:“太子部下的能臣都是皇上的人,这些人替太子完成皇上派下来的事件的——那从根上来讲,他们是听太子的,还是听皇上的?就比如您,比方说皇上指派您帮手太子清除吏治,您必定是经心死力完成的——但是您这是听的谁的号令呢?”
西间是一处似道观又似佛堂的地点,劈面供着菩萨像,墙上却贴着天师画像,不伦不类怪诞莫名。荣国公则盘膝坐在菩萨像前的蒲团上,背对着贾元春,听到动静也并不转头,只看背影倒也有几分仙姿道骨。
贾元春只是看着她。
“但现在孙女被派往皇太孙身边为女史,祖父先前韬光养晦的苦心岂不是白搭了。这一番,我们贾府便是不站队也站队,不入派系也入派系了。”贾元春皱着眉头娓娓道来,“太子在位三十年不足,看似根底深厚,实在他是个空架子。”
荣国公凝目看着贾元春,仿佛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将这个孙女看入眼中。
主仆二人正在说话,碧玺已经小步跑出院子,一起往正屋来,豆大的雨点追着她的脚后跟砸了下来。
贾元春却已是带笑睨了她一眼,口气转柔,“我另有紧急之事要用你的——你去替我找一身崭新的丫环衣衫来,要我能穿的,”见碧玺迷惑得承诺着,又一笑,叮咛道:“悄悄些,莫让别人晓得了。”
她向来待下宽和,对身边两个大丫头更是亲热,鲜少如许给人软钉子碰。
荣国公并不诘问。
她悄悄跟在荔枝身后,一起穿廊过亭,往府中东北角而去,到了梨香院前,这才现身,笑道:“荔枝姐姐,我这跟了你一起,你却没发觉。”
院子里抱琴正批示着小丫头们,“你们俩将竹竿子上晒洗的衣物帕子都收了”,“画眉笼子都收到廊下来”,“幺七将长窗关了”,真是有条不紊又一派热烈,刹时本来躲着暑热的小丫头们都动了起来,满院人间炊火气。
贾元春正听得风趣,抱琴却站在阶前低声喝止了,“都小声些,女人写字呢。吵了女人的平静,让大风刮了你们去。”说的是端庄事,话里话外却都是打趣靠近之意,那两个小丫头都是嗤的一笑,各自承诺着忙去了。
荣国公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,像得道高僧一样闭目道:“福兮祸之所倚,祸兮福之所藏。是好动静还是坏动静,又有甚么别离。”
贾元春的确要被气乐了。
抱琴没法,在廊下来回转了两圈,盘算主张如果大女人过了用晚膳的点还没返来,说甚么也得去回贾母一声。
“……您且等等,奴婢去取蓑衣、油纸伞、琉璃灯来。”
“哪用如许费事,取一顶油纸伞来就是了……”贾元春笑道:“你当我这一身行头是做甚么的,充个丫头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