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祖父也不要对孙女讲‘静养’之话,您若真要静养,不如学宁国府的大伯父,从府中搬到真的道观里,那孙女也不来滋扰您。只是您尚留在府中,老是对子孙放心不下的原因。”贾元春狠话说在前面,又转了温情,“您以耳顺之年,尚要为子侄辈忧心铺路,保驾护航——只是这份苦心也一定便能为人所知。这但是鄙谚说的,世上只要狠心的儿孙,再没有狠心的爹娘。您这静养,孙女也略知一二,不过是明哲保身,也是为了护着我们贾府……是没有体例的体例……”
这梨香院小小巧巧,约有十余间房屋,前厅后舍俱全.另有一门通街。贾元春来这里次数未几,风雨交集又有伞遮面,带路的丫头竟没发觉来人并不是荔枝,像平常一样将荔枝带到西间,便退了出去,关上了房门。
院子里抱琴正批示着小丫头们,“你们俩将竹竿子上晒洗的衣物帕子都收了”,“画眉笼子都收到廊下来”,“幺七将长窗关了”,真是有条不紊又一派热烈,刹时本来躲着暑热的小丫头们都动了起来,满院人间炊火气。
“女人,您这是?”抱琴有些不安起来,她是贾母特地分拨来顾问大女人饮食起居的,这院子丫头里也以她年纪最长,出了甚么事儿兜头第一个站出来的就得是她。
“如果他们不是一体呢?”贾元春紧追一句,“如果皇上与太子定见相左了呢?”
抱琴走出去,先点亮了烛灯,又俯身拨动长窗机括,口中道:“六月天孩儿脸,怕是有场大暴雨,奴婢将窗子关了,别被风雨沾了女人的字。”
荔枝无妨黑雨地里俄然有人说话,倒唬了一跳,只是听着乃是女子声气,又称呼靠近,也并不惊骇,只将手中灯笼进步了些,照得身周一片红恍惚,这才瞧见是元春,更是惊奇,“大女人,你怎的来了这里?”再看她身上衣裳,更加奇特,“你怎的穿了这一身……这不是方才碧玺问我借的么?”
这便是他所谓的静养了。
不料荣国公开口便问,“本日大女人去东平郡王府可还顺利?”
“哪用如许费事,取一顶油纸伞来就是了……”贾元春笑道:“你当我这一身行头是做甚么的,充个丫头罢了。”
贾元春回府,并不将苦衷外露,面上一派安静。她先去了贾母处说话,陪着逗宝玉玩耍了半晌,又去王夫人处看为她筹办的入宫行装;最后去了贾珠处,却见长兄面色更加暗黄起来,不过一日之间,竟然又蕉萃了很多,不由心惊,却也只能将话岔开说些令其宽怀之话,只是暗自惊奇,不知长兄究竟是何疾病。
荣国公道:“皇上太子本是一体,又何必做如许无谓之说。”
窗外电闪雷鸣,更觉骇人。
言语中透着密切。
荣国公对上贾元春的目光,在这两声诘问下不由自主得退了一步。
西间是一处似道观又似佛堂的地点,劈面供着菩萨像,墙上却贴着天师画像,不伦不类怪诞莫名。荣国公则盘膝坐在菩萨像前的蒲团上,背对着贾元春,听到动静也并不转头,只看背影倒也有几分仙姿道骨。
荣国公霍然展开双目,盯着贾元春,惊奇疑虑与愤怒只在那一眼,神采却分毫没变,不愧是宦海沉浮四十余年现在耸峙不倒的人物,他安静地呼吸着又合上了双眼,淡淡道:“静养日久,却也无所谓吵嘴了。”
贾元春只是看着她。
贾元春晓得,这是祖母授意为祖父筹办的“荣养汤”。自从祖父荣国公暮年告病,在梨香院静养以来,每日老祖宗身边的荔枝总要在早晨送这么一道汤去的。她本日就是为此而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