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惟庸笑微微地看他,并不言声,元嘉帝倒是点头:“那就杜卿来讲。”
二人皆事涉其间,故此蒙召而来。
图纸绘得极尽详细,大至内河、小至田垄,无不历历在目,更以小字标注土层、岩石、河道之长度、走向、四时窜改等等,笔迹隽秀端劲,若松骨竹节,一望而知,绝非出自凡俗。
宋惟庸为内阁首辅,兼任吏部尚书,举凡吏事,自需问他;而杜希文亦为阁臣,兼任工部尚书,陈劭原系工部任职,正在杜希文麾下。
宋阁老垂望脚下,语声越见迟缓:“据老臣所知,那陈劭失落八年,本来是流落于临江府。他确切忘了姓名来源,只记得师尊是清河县人士。七年前,他在本地开馆讲课,自号‘清河先生’。因他讲课不收束脩,为人又肯亲善,广受赞誉,后便有人将他的名号改成‘清河善人’。”
“陛下,将要夜了,要不要回殿里去?到底是春季了,外头还是有些凉的。”贺顺安小声儿隧道,又昂首望天。
贺顺安领命,转首步出花丛,行不出多远,恰与宋、杜二人走个对脸儿。
元嘉帝笑起来:“朕没那么弱,这气候不凉不热,正怡人。”
图册边角已然磨毛,浓暮中泛出旧色。可想而知,这图册经常被人翻看。
宋惟庸看了眼杜希文,上前一步,语声老迈:“启禀陛下,吏部派出的官员已有开端动静回转,临江知府所言,大半失实。”
“朕就想晓得,临江知府所言,可失实?”夕阳淡淡,在元嘉帝脸上蒙一层光,叫人瞧不清他的神情。
“你们来了。”元嘉帝暖和隧道,又抬了动手:“免礼。”
杜希文踏前半步,躬身道:“七年前隆冬大雨,江下发作水患,没去良田、毁掉房舍,临江府半城被淹,涉及毗邻五县,景况危急。临江知府吴谦亲至堤坝,勘察水情,巧遇‘清河先生’——也就是失忆了的陈劭。”
“朕宣两位前来,为的是清河善人之事。”元嘉帝一贯不喜绕弯儿,开口便奔主题。
“杜学士还请持续往下说。”元嘉帝两手扶膝,灯火下淡眉微挑,眸光扫向一旁。
元嘉帝披青氅,负手立于花间,侧畔石凳洁白,在傍晚中出现微光。
贺顺安点点头,揖礼而去,宋惟庸与杜希文跨进园中。
他比宋惟庸年青几岁,声若洪钟,听来倒是一派清楚。
一名小监轻手重脚走来,细声禀报:“启禀陛下,宋阁老并杜学士都来了。”
不一时,几名小监提灯而来,却非方才纱灯,而是琉璃灯,只要手掌大小,内插着寸许油烛,光彩剔透,晶莹闪动。
花丛别传来回声,一名小监蹑足上前,谨慎抱起图册。
小监疾行而下,很快地,花丛外便响起脚步声。
“掌灯。”暖和的语声骤响,元嘉帝掸掸袍袖,面色隐在微夜中,不辨喜怒:“来人,把这图册送去御书房。”
“臣宋惟庸(杜希文),见过陛下。”两人深深揖礼。
“细细道来。”元嘉帝撩衣,坐于一旁石凳。
二臣皆躬立。
“这倒也真是巧。”元嘉帝道一句,不紧不慢。
暮色只剩薄薄一层,微茫寥落,西风四起,说不出地苦楚。
那花木间隐着数杆青竹,小监四散去,将灯笼悬于竹上,刹时间,夜合花丛明光光辉,直映得花似飞星、叶若流霜,满天下恰如飞絮杨花悄坠,直惹得晚风携香。
“谨慎些。”元嘉帝语声更淡。
“厥后诸事,便由微臣说罢,宋首辅还是先歇一歇。”杜希文道。
“叫人备两件厚衣裳,宋阁老并杜学士年纪大了,不耐冷。”元嘉帝叮咛了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