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是,侯爷。”何廷正叉手道。
大雪覆盖了这座城高,而在城外,陇间陌上,野店溪桥,直若砌霜堆玉,更远处,黛山白头、霭拢天低,直叫人分不清那边是天上云,那边是人间雪。
但是,她举手投足间,又糅杂着慵懒娇媚并豪气飒爽,衬着眉眼霜色,既有高高在上的傲岸,亦有软身伏低的逢迎,冲突到了极致,风情万种,难描难画。
裴恕转首望向火线,很久火线开口,声音倒是平和了很多:“侯府景象如何?老葛、老孟,另有莫先生他们,都好吧?”
裴恕兀自站着,视野抛向不远处,便见那道洁净的身影,正立在车旁。
何廷正笑着应是,又道:“老孟也一向嚷嚷要来都城喝酒,他还记取当年跟着老侯爷进京的事儿。”
他的笑容逐步淡了下去,面上浮起一丝伤痛,复又化作欣喜。
真下雪了。
约莫一刻后,诸声渐息,“豁啷”一声,雕花窗启开半掌宽,一条白腻柔嫩、骨肉匀亭的胳膊,探出窗外。
但是,转眸时,她却又是满目含情、柔波脉脉,看着那男人。
那一刻,他的眉眼间,有着可贵的温情。
何廷正再应是,束手退下。
很明显,他此时所言侯府,并非都城的这一座,而是位于宁夏的侯府。
裴恕的面上,终是绽出笑来。
何廷正闻言,神情放松下来,面上乃至另有笑容,道:“老葛他们还是老模样,把那些生瓜蛋子给整得鬼哭狼嚎的。莫先生也好,精力头很足,就是……头发白了很多。”
好久以后,裴恕清嗽一声,转过话题:“等过完了年,老葛他们还得归去,替我守着宁夏,练习好那些新兵。莫先生便不必回了,就在京中住着吧,恰好我也有很多事,要他帮着拿主张。”
在她身边,几个小丫环吱吱喳喳地谈笑,全不怕被喝斥,而她便笑看着她们,清眉俊眼,好似水破云开。
雪落纷繁,铺满六合,积满枯叶的空中,垂垂堆起一层微白。
“蛇眼他们替你办的差事,砸了。”女子伸直于柔嫩的锦被间,纤细指尖挑起小衣,渐渐穿上,皓腕一转,向男人胸前划了一下:“我替他们给你赔不是,请你莫要恼了他们去,好不好?”
向晚时分,雪下得更加紧,大如卷席,漫天鹅毛,又急又密,十步外便已看不清人影,更兼六合肃杀、暮色昏黄,放眼望去,满天下除了雪,只要雪。
“莫先生也老了啊。”他道,语声有些迟缓,又带几分笑意:“小时候读书,他那板子下得比谁都狠,现在他也才五十不到,就添了白发了。”
白烟如霜,自唇齿间飞散开去,斯须不见。
而后余生,便统统人皆已不在,她也会在他身边,另有他们的孩子,孩子的孩子。
城外某处宅院中,那精美楹栏、娟秀流派,亦皆被大雪覆盖。
“下雪了。”不知谁家小丫环雀跃道,清脆的声音传出去极远。
何廷正沉默数息,叉手道:“末将服从。”
他扬起眉,挺直腰,大步向前走去。
那男人宽肩窄腰、健硕有力,惜乎眼角皱纹多出,五官亦只能勉强称作端方,幸亏举手投足间,有种养尊处优的味道,倒也有几分威仪。
裴恕止步于树下,高大的身形,掩映于枯枝败叶间,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孤傲。
数息后,他挥了挥手:“就如许吧。”又减轻语气:“南安里那边,你亲身盯着。”
“雪下得可真大呢。”那收回呻唤的女子,此时口中喷出温热的吐息,软声语道。
“当年欺我、骗我、辱我,现在他们倒也有脸?”半晌后,裴恕又道,面上暴露极深的讨厌,眉头舒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