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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回身盘膝坐到了霄烟台的榻上,身前放的小几上还是是青玉棋盘,黑子白子成局,棋盘边上是茶托,上头搁着花鸟纹的提梁壶与几只轻浮如玉的小杯。小几中间的紫泥风炉煨着水,无人扇人,炉里的火只剩一小簇,幽幽燃着。
俞府门口已经挂起白灯笼与白幡,因是未出阁的女儿短命,故而未设灵堂,亦不入祖坟,只备了口柏木棺材,在家停灵三日,再葬入另选的坟茔。
不入圣贤入酒道。
“如何了?”霍铮懒懒问他。
是你!
淡极,方浓。
他一手白子,一手黑子,与本身对弈,棋子拈在半空,迟迟不见落下。这局棋,不管走哪一步,仿佛都是两败俱伤的成果。
“晓得了。”出来的这女子软软应了声,胸调是端庄八百的官话。
来俞府的路上,他的毒就已经发作,只是被他强行压抑着。若再这么拖下去,便是回了云谷,恐怕也是不妙。
白雪满头,仍只他单独归去。
街巷间的传闻各种,传播的版本不一,“俞四娘”这三个字成了故事里的人物,凭添多少传奇的奥秘色采。
她便望去,只看到不过摆了五张方桌的酒馆里出来个女子,这女子穿一件缃色裙子,腰间系着条大红汗巾,缠出水蛇似的小巧与胸口鼓胀,再加上她生了双娇媚的丹凤眼与菱角小唇,行走之间款款生媚,眼波如水,颦笑动听。
“咳。”霍铮咳了一声。
“卖完了?不肯走就拿水给他添上,酒钱照算。”红衣少女不觉得意地说着,抬眼看了看自家酒坊堂前挂着的匾额。
千好万好,不如我心头那一好。
……
俞眉远的马车就在这里脱缰滚落山崖的。
怔了好久,他叹口气抛了棋。
俞眉远小小的坟茔就像个白馒头,石碑上的刻字工致端方,俞眉远的名字却刺目至极。
左尚棠闪过他的目光,咬牙道:“四女人……没了。”
两个女人倚在酒坊后厨前的柱子上听着,听到这出色处,绿衣裳的女人鼓掌叫了声“好”,而后转头看着中间的红衣女人,戏谑道:“你说人家也叫四娘,你也叫四娘,这同名同姓如何就差了这么多?”
之前就听人说俞眉远与这位晋王殿下之间有些友情,不想这友情竟深到能让他亲身过府记念,俞章敏倒非常惊奇。
霍铮神采蓦地惨白,化成木石怔怔站着。
“当然不嫁。”红衣少女抬抬下巴,对劲道,“一头羊哪够?起码得一百头羊,我还能考虑考虑。”
传闻这酒坊里有三件好东西――酒、酱肘子和老板娘。
唇间有血沁出,他只将唇抿得更紧。
“殿下节哀,如果四女人泉下有知,看到殿下如此必于心难安。”左尚棠劝道。他跟在霍铮身边已有十五年,从未见霍铮像本日这般失魂落魄过。霍铮自幼历经数劫,待人豪情本就淡极,等闲不现悲喜,何曾因为一小我而伤到这般地步?
死守光阴,还不如偷得半日美满。
红衣少女一听,不乐意了:“如何就差了?我是脸差了,还是身材差了?你倒是给我说说?明天隔两条街的大牛还想给我送头羊,说是做聘礼要娶我呢?好歹我也算是云谷南门一枝花,你说我那里差了?”
“老板娘,给我倒酒,快快!”堂上便有人嚷起。
古来圣贤皆孤单,唯有饮者留其名。
光阴悠行,不为存亡拜别逗留,冬藏暑去,转眼已过一年又五个月。
本是当世奇女,只可惜天妒红颜,活不过及笄之年便夭亡。
评谈先内行里的三弦琴拉出了一个高调,谈唱到了最出色的处所,酒坊里响起一片唱彩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