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时是学过当年斗地主的汗青的,晓得让这些杀意持续发酵下去轻易出事。门外这么多旁听的百姓,真闹起来,便是满县衙役、民壮都撒出去也不管用。他赶紧拉下身边的保镳,低声叮嘱几句,将他们放到门外。
黄大人提了林廪生上堂,细心看了他几眼,微阖双目,缓缓念叨:“向审王氏诸子,矫轻以从重,倚法立威……天灾屡降,洪祸滚滚……彼苍昭其残虐……真是好文章。不愧是新泰十五年的少年秀才,食朝廷廪米的廪生。”
林家父子辩白的借口叫他狠狠突破, 黄大人更流暴露了要以此为由,清查他家隐田隐户之事的筹算。林三太爷仿佛见着他们林家也如王家般身败名裂、满门遭囹圄的景象,鬓角额头顿时钻出细汗, 身子垂垂颤抖起来, 呼吸响得如同胸中拉着一个破风箱。
桓凌有些受宠若惊:“怎地还能有我?”
之前没写他,是怕他到任职地点不先就任而是跑去看故交,传唱出来对他名声不好。不过这回他是受知府之命,办闲事来的,那在审判一段加上他就正合适了。
打完他们,便轮到了写文章诬告诽谤宋县令的才子儒生们。
林家父子在底下齐声叫着“我有功名”“我要赎杖”,黄巡按只如不闻,扔下一把红头签,命衙役拖下去打。
他坦开阔荡地说出此事,倒堵死了林廪生的话头。
林廪生脸皮猛地一抽,下认识回顾看向门外――只看到粉墙乌柱,两壁寂然侍立的皂班,却见不着庭中的人。
他甫一从车里下来,呈现在堂前,廊劣等着作证的苦主们就如失巢的蜂团般炸开,哭着数落他的罪名,乃至有人想冲上来抓他一块肉下去,以解心头之毒。一道凄厉的女声俄然从中响起,唱起了大家耳熟能详的《白毛仙姑传》。
桓侍郎因退亲之故,觉着对不起宋家,特地送了个后辈来赔偿!
审案时还是他巡按御史主审,宋大人却得加一张桌案鄙人首陪审。第一个提审的便是王家属长,隐田隐户案第一个需求卖力的王钦。
这一声声哭诉却比刚才上午受审的士子豪强的惨号更动听心魄。宋时听着这诉冤声,听着不远处幽幽的《白毛女》,恍然就像是听着正版白毛女――
那位府通判……那位府通判的脸现在与他影象中另一张脸重合,恰是早在宋时治水救人时,就在王家别庄与他们见过面的,自称宋时兄长伯风的人。
得叫人指导返来。
难怪他一个举人县官就敢查隐田隐户;难怪他报上去的罪案府里便给通过,他们这很多家人搭上无处银子,四周拜托都按不下那些旧案;难怪黄大人清楚是他们从府里请来查处宋家父子的,到了武平却俄然要微服私访,还叫留下的从人请兵丁抄了林家……
这从四周八方同时响起的,有构造、有节拍的声音顿时压住方才气愤而混乱的喊杀声。围观百姓的情感也被指导着窜改过来,还没堆高的戾气就跟着声声“彼苍”转化成了对巡按的依靠。
宋家倚势逼迫他们良善百姓!黄巡按也被宋家打通,不为民作主!桓家……桓凌虽是宋新民父子的背景,倒是他现在能抓住的独一拯救稻草。他一腔鲜血涌上喉头,咬紧牙关说:“门生情愿招承,但请大人将桓通判请上堂,门生只能向他招认!”
黄大人连审了一上午诬告官司,却涓滴不感觉怠倦,反而体味到了为民作主的满足感,亢奋得连饭都舍不得花工夫吃。只仓促喝了一道汤,沾了沾酒杯,便催着宋县令趁中午天气敞亮审断王家的案子。
他越想越真,本来挺得笔挺的腰身有些陷落,胸口衣裳汗湿了一片,只觉前程一片茫茫,没有半点但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