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寒冬腊月,到大地春回,这雪人儿便一向守在他们家的小院门前,看他们贴春联、烙面饼、洒扫庭除、吃团聚饭,再看门外雁字返来,东风吹化了河里的碎冰。
红药此时亦面现惶恐,说话声也停了。
中午未过,吴承芳便跨出了屋门。
见徐玠一脸担忧,红药亦不敢再掉以轻心,思忖半晌后,便正色道:“那就说闲事。你问的这事儿我差未几都记得,应当是在来岁春季的时候,我和红菱去外头办差,半道儿上……”
可纵使如此,它也一向稳稳地守在那儿,从不挪动半步,直到最后,化作一滩透明的水渍,渗进泥地里去。
从那一年起,柴扉的外头,便再也没了雪人。
吴承芳毫不畏寒,搓了搓手,将厚棉手套戴上,回身合上双扉,翻开棉帘,在阶前站了一会。
吴承芳眯了眯眼,仿似被各处的雪光刺痛。
自打十岁那年净了身,他便再也没哭过。
皮袄、棉靴、塞了厚棉絮的手套。
八岁那年,他爹不慎从梯子上摔下来,被刨刀齐根割掉了五个手指,腰也摔断了,今后不但再也不能走路,且也落空了一双木工的巧手。
“这院子有人要用,快走。”简短地说了一句,葛尧年便行色仓促地去了,瞧来似是有要紧事。
当年若能有这一身衣裳,爹能够就不会冻死了罢。
此时,徐玠已然将门拉开一条细缝,见外头立着的乃是他在内承运库的熟人——葛尧年。
两年后一个大雪的夜,阿谁会堆标致的雪人、会拿木头雕出最精美物件的男人,冻死在了冰冷的泥塘上。
有甚么可哭的呢?
这是他与人商定的暗号。
比及终究有大人赶来,把野狗打跑,吴承芳脸上的那只手,已经冷得如同那檐下的冰棱,再如何也暖不过来了。
“等会再说。”徐玠轻声道,向她做了个放心的手势,旋即撩袍起家,大步踏出游廊,很快转去了青石照壁背后。
红药这会儿只忙着要走,胡乱应了一声,便与徐玠前后脚分开了小院,所幸一起无事,安然回到了乾清宫。
为着一家嚼用,他的娘亲以帮人洗衣为生,却因一个小小的风寒病重不治,放手尘寰。
更何况,这宫里谁又不是如此?
彼时的他还太小,便连这再简朴不过的事理亦不懂,只是纯真地为阿谁再也不存在的白瘦子难过着。
厥后他才晓得,这世上,实则并没有太多的“来年”。
院子里空落落地,雪地上连个足迹亦无,檐下冰棱结了寸许长,虽是中午,那棱尖上却连一星水珠亦无,显是气候极冷,底子化不去。
不似前几日的细雪纷飞,而是连缀六合的鹅毛大雪,密且急,雪花被朔风搅动着、抛洒着,风劲处,便直往人头脸上鞭挞,弄得眼睛都睁不开。
然后,他便会在惊慌中醒来,望着乌黑的梁顶发楞。
他喜好雪。
小的时候,每逢如许的雪天,爹都会替他堆上一个雪人,大大的干净的白脑袋、圆鼓鼓的白身子,拿煤渣做的黑黝黝的眼睛,再插上几根松枝,短的是鼻子,长的是手臂,便成了。
那以后的好久,吴承芳经常会梦见那只手,幼小的、冰冷的,掩在他的眼皮子上头。
三天以后,便到了腊月二十二。
徐玠不敢再多担搁,返身知会了红药,又道:“上元节的时候我再来,到时候如果能够的话我们出宫逛逛。外头说话便宜些。”
如果被人发明她与徐玠私会,徐玠自不会有事,她可就难说了。
“好雪。”吴承芳眯起眼睛,冻得通红的鼻头微微皱着,干清干净的脸上,是一个孩子般欢乐的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