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,他正单手执缰,另一手撑着把破油伞,懒惰地靠坐于车厢之旁,两眼平视,神采冷酷,既未去看徐玠,亦没去瞧任何人。
只要一个字。
这简慢的态度,并未令徐玠生出不满。
行出东城大街时,天气更加阴沉。风很大,瓦檐上雨幕斜飞,间杂着清脆的“噼啪”声。
就仿佛全天下的人与物,皆不在他眼中。
蓑衣男人不说话了,身材却绷得笔挺。
“还挺全面。”他掂了掂牛皮袋儿,唇角犹自勾着,眸色倒是冰寒。
蓑衣男人还是沉默着。
“哗——”,油绸伞面乍然放开,承接着漫天冰雨,击破了这里萧瑟与沉寂。
且明显不是徐玠说的。
徐玠倒是一向在看他。
他笑了笑,上前几步,拾起了池中之物。
徐玠入迷地看着,面色怔忡,也不知在想甚么,微白的热气自他口中喷出,斯须又被疾风吹散。
蓑衣男人标枪般地矗立着,半晌后,方才吐出一句话:“我不想一辈子当影子。”
池中自是早没了那些活物,山石子亦被人搬空了,本来干枯的池底,因了这连天的阴雨,倒是汪了浅浅的一层水。
赶车的是个高瘦的男人,粗看来约有四十许,然若再细瞧,却又仿佛远不止这般年纪,黄须灰发、隆鼻苍眸,样貌甚是独特,似是有胡人血缘。
在他的头顶,灰黄的云层积存着,仿似下一息就将倾泻而下,将统统统统尽皆埋葬。
徐玠倒是一脸地漫不经心,回顾看了看,复又转过甚,两手一摊作无法状:“人家又不听我的。”
“投名状。”
“嗒、嗒、嗒”,漫天风雨中,一张骡车不知何时驶了过来,在他身畔停下。
徐玠笑起来。
蓑衣男人说出了最后三个字。
“吁——”黄须男人勒停了车,亦收回了此行的第一个单音。
“是。”
雨点和着冰珠落入池中,水面轻圆聚散,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。
“嗒、嗒、嗒”,大青骡点头摆尾扬起蹄子,安稳而又轻巧地往前行去。
“您老”二字甫一入耳,黄须男人的眉毛便动了动。
大片雨丝异化着藐小的冰粒子,打在掌心,一片冰冷。
黄须男人就像背后生着眼睛,这厢徐玠方一坐下,那厢他便抖了抖缰绳。
北风吼怒而来,那一层浅水时而破裂、时而集合,总也没个定处。
徐玠熟门熟路地穿廊绕径,不消多时,便站在了二进院的放生池畔。
却也仅此罢了。
话音未落,他蓦地探手入怀,敏捷取出一物,掷入水中。
他道。
那身影似是自冰雨中固结而成的,灰朴朴、虚飘飘,纵使与徐玠隔水相对、近在天涯,亦仿佛随时会化散在那无边无边的风雨中。
他放动手,清幽的凤眸专注地凝在蓑衣男人的身上:“你既然来我,我是不是能够以为,你应下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