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光起家,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锭银子,递给游七:“嘿嘿,管家辛苦,归去禀报太岳相公,多谢了!”游七推让了一下,还是接住了。送走游七,吕光伏案疾书,又把一个主子叫到面前,叮咛道:“快马飞报存翁!”
张居正神采惨白,喘着粗气,神情局促,不发一语。
窗外刮起了大风,“呜呜”的叫声令人悚然,那边未关严实的门窗不时收回“哐啷哐啷”的声响,搅得民气烦意乱。
“咳!叔大你这是何必!”高拱摆手道,“昨日巡城御史拿到几个松江人,言有其事,我随便这么和你十足气儿罢了!”
话是这么说,可张居正的内心,却很不是滋味。颜面,是他最看重的。他穿着一贯讲求,甚或常常还要涂些香料,总以俊朗儒雅,文质彬彬示人,要的就是颜面。现在被人攥住把柄,仿佛白雪熔化,洁白袒护下的浑浊遽然坦露于外,粉饰已然来不及了,情何故堪?他感到,这一天,是他自入仕以来最难过的一天。
“游七——”一进家门,张居正神情烦闷,没好气地唤了一声。游七躬身应对,张居正却不再说话,顾自往书房走,进得书房,方指着游七道,“你,这就去找吕光,知会他,我已在玄翁面前再三陈情,玄翁对我已有微嫌,徐府事,我会极力,但也请存翁别做计算。”游七刚要走,张居正又叮嘱道,“不要让外人晓得,见了吕光,也不准多言!”
“是有件烦苦衷。”张居正蹙眉道。
“少油嘴滑舌!”张居正呵叱了一声,旋即换了语气问,“迩来和徐爵常走动吗?”
“叔大,你刚才说有件烦苦衷,何事?”高拱问。
“你不是有烦苦衷吗?说吧!”高拱以体贴的语气说。
“呵呵,何事触发玄翁感慨?”张居正笑问。
“叔大有苦衷?”高拱用心说,“睡不好觉啦?”
高拱拍了拍张居正的肩膀:“你看啊,你张叔大一人就得了六个儿子,而我却一个也没有嘛!”
“老爷,连这些个事儿都不晓得,小的还敢在都城混吗?嘻嘻!”游七低头一笑道。
“叔大的难处,我谅解。”高拱道,“时下国事刚有转机,我也不想让这类事滋扰大局。”他倾身向着张居正,“徐家三位公子都是荫官,不比小民,兵备即便拘逮,也要巡按御史勘问,上月巡按到差时,我即面嘱,对徐府事当予宽假,我再给他修书解之,叔大觉得如何?”说着,展纸提笔,略加思考,写成一函,向前推了推,“叔大,请一阅。”
游七假装一脸懵懂状,两眼不住地眨着,点头不止。
存翁三子,仆已奉托宽假。近乃闻兵道拘提三人,皆已入官,甚为恻然。仆生性子直,语悉由衷,固非内藏怨而外为门面之辞者也。观昨顾绍在京挑衅是非,已执送法司发遣去讫,则仆之本情可见也。兹特略便布意,必望执事作一宽处,稍存面子,勿使存翁老迈受辱苦辛,乃仆至愿也。千万千万!
“那么别做计算又是何意?另有甚样体例?”吕光像是问游七,更像是自问。
游七骑着毛驴,一起小跑,到了吕光的住处。这是吕光赁住的一所民宅,在胡同深处,只要极少人晓得,游七即此中之一。听完游七的转述,吕光两眼一瞪:“微嫌?这么说,姓高的是要下狠手了,连太岳相公说项,也让他起疑了?”
“玄翁光亮正大,宅心平恕,居正更加仰佩!”张居正以赞叹的语气道。
张居正拱手至额,道:“毕竟是玄翁光亮!”
“玄翁,居正亦知徐甚可爱!”张居正解释说,“徐家在苏松也委实过分!”他感喟一声,“但是,存翁乃居正馆师,去国时又当众将家事拜托于居正,道义所及,居正终归不便置若罔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