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邦珍沉吟半晌,道:“还是归去再传檄来为好。”
“官声这事,我要慎重说说!”高拱呷了口茶,坐直了身子,正色道,“今之宦海,实心干理者未几,饰伪以邀浮名者很多!机灵辩捷者,目为有才;狡伪熟猾者,目为有智。而恰好那些俭朴无华、不肯与世沉浮者,倒不见称于人。此吏治以是不兴、民生以是未泰。而后用人,但问其政之美恶,勿论其名之有无。照实心干理,不肯巴结奉迎者,虽无赫赫之名,亦必荐用;不然,虽有赫赫之声,亦必参究。如此,则官修实政而民受实惠!”
“别问了,抚台此时必是愁闷万端呢!”查志立感喟一声。
查志立仓猝畴昔,李邦珍把高拱的书牍递给他。
“道台,如何回事?”李邦珍的肩舆刚起,张梦鲤就迫不及待地问查志立。
张梦鲤迟疑着,见巡抚的大轿已然西去,只得登轿追逐。两顶肩舆在哨弁、亲兵簇拥下,一起小跑着,向西驶去。李邦珍坐在轿中,恍恍忽惚中,感受已站在会极门朝班里,朝服补子上的云雁,变成了孔雀。
李邦珍两眼发直,内心翻江倒海,一时进退失据,不知何好。
“能加快的,还要加快!”李邦珍道,他指着卫生,“卫推官,你无妨再募些人手来。”走了几步,又转头问查志立,“另有甚困难?”
“抚台,人力物力财力,倶充分!”查志立道,“只是,远道而来的工匠,风餐露宿,自带干粮,委实有些苦辛。”
国朝巡抚,并无牢固品级,端看加衔。李邦珍加都察院佥都御史衔,正四品,尚不及从三品的藩台为高,官服补子绣云雁,只不过有都察院职衔,为宪职,可节制一省文武。巡抚最好的前程是晋升六部侍郎,正三品,官服补子绣孔雀。李邦珍是嘉靖二十九年进士,做过科道,巡按福建时,正值倭患最烈,与戚继光一道,督战剿倭,以军功直升京堂,外放河南巡抚。他为官廉洁,官声颇佳。可任巡抚已然三年考满,却仍然没有升迁,而魏学曾、朱大器这些比他晚一科的进士已然官居侍郎,让李邦珍甚为歆羡。时下高拱手握铨叙大权,而他又在河南任职,若不籍此良机一举而上,同年、乡党,必讥其陈腐不谙为官办事之道,那他在宦海,就真的没有颜面了。他刚履任时,高拱就赋长诗为赠,可惜当时未加意与之交友,现在只能觉得新郑筑城来调换高拱的赏识。这自是李邦珍心目中的甲等大事,也是一件急事。
“道台,抚台何故仓促拜别?”张梦鲤猎奇地问。
李邦珍的肩舆已穿过了大梁门,却不见开封知府张梦鲤的人影,他翻开轿帘,面带愠色:“张知府如何回事?说好要到新郑县观察筑城的,莫非还要本院等他不成?”
李邦珍岂止愁闷?此时,他坐在轿中,嘴唇紧闭,双目微眯,肇端被弄巧成拙的烦恼所覆盖,继之是委曲,蓦地间,就被痛恨所代替!暗忖:高中玄如此不近情面,不消别人替他敛怨,他本身每天都在召怨!又喃喃道:“幸亏老子守廉,没有贪墨的把柄可抓,他愿如何就如何,由他去吧!不信时下的宦海能容这类人悠长失势!”如许想着,李邦珍俄然轻松下来,叮咛道,“在前面一个驿站用饭,让他们好好整备,要吃得好一些!”
“喔,没、没甚么,等候抚台的公文吧。”查志立支吾道,“抚台俄然感觉为一县筑城,惊扰邻境之民不当,成心使之散去。”他上前拉住匡铎的袍袖,“明府,筑城之事,恐要明府一力承担了。此事,万不成半途而废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