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别问了,抚台此时必是愁闷万端呢!”查志立感喟一声。
李邦珍的肩舆已穿过了大梁门,却不见开封知府张梦鲤的人影,他翻开轿帘,面带愠色:“张知府如何回事?说好要到新郑县观察筑城的,莫非还要本院等他不成?”
国朝巡抚,并无牢固品级,端看加衔。李邦珍加都察院佥都御史衔,正四品,尚不及从三品的藩台为高,官服补子绣云雁,只不过有都察院职衔,为宪职,可节制一省文武。巡抚最好的前程是晋升六部侍郎,正三品,官服补子绣孔雀。李邦珍是嘉靖二十九年进士,做过科道,巡按福建时,正值倭患最烈,与戚继光一道,督战剿倭,以军功直升京堂,外放河南巡抚。他为官廉洁,官声颇佳。可任巡抚已然三年考满,却仍然没有升迁,而魏学曾、朱大器这些比他晚一科的进士已然官居侍郎,让李邦珍甚为歆羡。时下高拱手握铨叙大权,而他又在河南任职,若不籍此良机一举而上,同年、乡党,必讥其陈腐不谙为官办事之道,那他在宦海,就真的没有颜面了。他刚履任时,高拱就赋长诗为赠,可惜当时未加意与之交友,现在只能觉得新郑筑城来调换高拱的赏识。这自是李邦珍心目中的甲等大事,也是一件急事。
世人沉默点头。又走了几步,李邦珍和缓了语气,笑着说:“诸位也很劳累,本院心中稀有,放心做事就是了!”
李邦珍“哦”了一声,仿佛是宽谅张知府早退之意,斯须方反应过来,问:“死人没有?”
“喔呀!”查志立刚读了几句,就收回赞叹声,待阅毕,额头上满是汗珠,低声道,“抚台,这这…这满纸都是绝望、指责!原觉得高相是客气,看来他前书不同意修城,并非客气啊!罪恶罪恶,下吏太不识高相了!”
世人一向跟在李邦珍身后,并未看到他的神采,不知产生了甚么大事,只感觉抚台有些变态,又见他竟独自登轿而去,更是大感惊奇,面面相觑。
“玄翁所说自是正理。”魏学曾道,“李邦珍固有巴结奉迎之嫌,不过此人守廉,也是可贵,不让他管理一省就是了。操江巡抚恰好空缺,可把他调去,相互颜面上也过得去。”
李邦珍岂止愁闷?此时,他坐在轿中,嘴唇紧闭,双目微眯,肇端被弄巧成拙的烦恼所覆盖,继之是委曲,蓦地间,就被痛恨所代替!暗忖:高中玄如此不近情面,不消别人替他敛怨,他本身每天都在召怨!又喃喃道:“幸亏老子守廉,没有贪墨的把柄可抓,他愿如何就如何,由他去吧!不信时下的宦海能容这类人悠长失势!”如许想着,李邦珍俄然轻松下来,叮咛道,“在前面一个驿站用饭,让他们好好整备,要吃得好一些!”
世人拱手抱拳,纷然言谢。正说着,一匹快马俄然奔驰而来。
“喔!”李邦珍并未转头,道,“请查大参移步。”
查志立仓猝畴昔,李邦珍把高拱的书牍递给他。
“官声这事,我要慎重说说!”高拱呷了口茶,坐直了身子,正色道,“今之宦海,实心干理者未几,饰伪以邀浮名者很多!机灵辩捷者,目为有才;狡伪熟猾者,目为有智。而恰好那些俭朴无华、不肯与世沉浮者,倒不见称于人。此吏治以是不兴、民生以是未泰。而后用人,但问其政之美恶,勿论其名之有无。照实心干理,不肯巴结奉迎者,虽无赫赫之名,亦必荐用;不然,虽有赫赫之声,亦必参究。如此,则官修实政而民受实惠!”
李邦珍轻叹一声,远远地对世人道:“本院有急事,这就回会城。”说着,疾步往前走,待肩舆一到,便登轿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