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兰早就模糊传闻，小古是因为家里犯了事，被赐到府上为奴的，此时一听贱籍二字，心中立即雪亮，悄悄为小古感喟——明显也是金玉之质的令媛闺秀，现在却落到这般呆傻模样。
“跟你说过多少次了，别那么鬼祟的躲在门后看人，会吓死人的！”
柴炭房偏于一角，连一点油水好处也不见，整天苦哈哈干活，倒是动辄得咎，极轻易吃挂落挨罚，以是在粗使奴婢中也是冷门差使。
固然不是头一次瞥见，初兰的嘴角还是抽搐了一下：人这么肥大，恰好力量这么大！
本来是有此倚仗才敢如此自傲。
在大厨房混可大有门道。如果跟着灶上的掌勺妈妈，固然发愤又轻易挨骂，但也能偷学个一招半式，此后可说是受用无穷；如果分去打动手，给管事的送足了油水，也可浑水摸鱼偷个懒；但如果分到柴炭房，那就前程无亮了。
一斧又一斧，收回沉闷的钝响，震得民气颤。
芳女人嘲笑一声蹲下身，用染满红蔻丹的手指捏住小古的下巴，轻声道：“你看你现在这模样，跟傻子一样，就差没流下两道口水了——沦落为贱籍，你们这些人就甘心为奴，一辈子躺在泥里了？”
初兰有些摸不着脑筋——她固然一向做着粗使丫环，没见到几位老爷太太，却也看出这“芳女人”的打扮和称呼都很含混，主不主，奴不奴的非常难堪，内心倒是明白了一二分，但猜不准她的来意，一时也不好开口。
全部大厨房烧火用水都是靠柴炭房供应，柴要枯燥不呛人，劈得不大不小一水整齐；黑粗炭不能断斤少两，要及时送到各间；乃至连灶上用水也要看管安妥，不准闲杂人等靠近。
小古冷静的用力拔斧，芳女人站立不稳也蹲了下来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，她清楚的看到小古无声做出的口型：快逃！
她……她是在跟谁说话啊！
自今上靖难即位以来，好些忠于建文帝的臣子宁死不从，今上大怒之下将这些人残暴凌迟，诛其亲朋故交，连坐数千人，大学士方孝孺乃至遭到诛十族的极刑。
抬眼看去，公然是小古一人持着柄大斧子，一斧一斧的劈着柴。
“院子内里……”
“闹烘烘的。”
这些建文旧臣的家人支属死伤无数，幸存的多属老弱妇孺，或是被放逐，或是被赐赉功臣为奴，或是被发卖娼门肮脏之地……今上乃至颁下诏令：这些人永堕贱籍，不成赦免！
“小古！你这是要吓死我啊！！！”
初兰恍惚的咕哝了一句，卷着被子滚了半圈，还是不肯展开眼睛。
明天柴炭房管事的秦妈妈没来，初兰干脆就偷个懒，饶有兴趣的看着小古劈柴。
沈府占地广漠，光大厨房就有亮堂堂一列高檐大屋，共有八间。前六间别离为荤食间、果蔬间、烧炙间、点心房、米面房，后两间一处是世人洗菜切肉打动手的大堂，另一处便是柴炭房。
没人答复，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响个不断，半晌才停下，随即只听吱呀一声，隔断的木门翻开了，顿时一股难以描述的怪味直冲出来，呛得她掩住了鼻子，咳了两声。
小丫环弱弱的说道，美人一个眼风，立即把她吓得不敢说话。
那柄大斧气态雄浑，足有三十斤重，锋口宽广飞扬，拿在娇弱肥大的小古手里，显得格外高耸微风趣。
带着满腹迷惑，芳女人娉婷妖娆的走着，身后跟着那畏缩的小丫环，一起逛完了花圃，这才回到本身的院子，却见两位老嬷嬷早就等待多时了。
初兰正看得入迷，却听一阵脚步声朝这边快步走来，随即只听砰的一声，木门被卤莽推开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