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 惶惑雄师嗟何及
“好——锅盔歌——”几名军尉从怀中摸出陶埙，吹起了婉转激越的秦风曲调，炊营军吏舞动手中锅盔唱了起来：
“调弦之柱被胶粘住，瑟便无以发声。赵括为将，如同胶住了五十万雄师变通之道，唯余猛攻死战一途，结果不堪也！”
“君上……”范雎两眼泪光，无话可说了。
跟着响遏行云的一声高腔，赵括的弯刀入鞘了。满场人众寂然无声，孝成王泪光盈盈，对着赵括深深一躬。突然之间，喝彩声震天动地淹没了邯郸郊野。赵括挺身向孝成王一拱手，飞身上马。一阵鼓声，一片飞动的火焰卷着一点乌黑绝尘去了。孝成王望着远去的马队，久久鹄立着。
桓龁雄师风驰电掣般杀到北疆场时，恰逢赵军南北汇合攻入壁垒之际。桓龁眺望秦军灯号埋没，便知大事不好，一声大吼：“死战号角！”身边三十多支牛角号短促狠恶地凄厉响起，这支一向没有参战的生力军排山倒海扑向了堡垒。赵括五万铁骑本已在攻垒步军以后布好步地，却硬是抵挡不住这玄色大水般的打击，堪堪从背后卷上掩杀，却恰逢白起的铁鹰飞骑队狂飙般杀到。这三百骑士是秦军中真正的重甲骑士，人各重铠面具，马各铁甲护身，人手一口特铸的十五斤重剑，但在平地冲锋，便是当者披靡。更有独特处，这支铁骑既无旗号，又无号角，也不喊杀，只是展开队形山岳般向赵括中军大旗压来，实在令人惶恐莫名。
赵国五十余万主力雄师，被五十余万秦军困在了长平河谷山塬里。动静传开，天下各国始则惶恐莫名，继则啧啧称奇——中原自有战事以来，何曾有过五十万雄师围住五十万雄师这等战例？等而围之，清楚千古古迹。想都不敢想的事，竟生生教秦军做成了，如何不令人咋舌变色。一时候天下群情蜂起，纷繁测度秦军究竟可否吃掉赵军。等而围之难，等而吞之更难。不管如何，秦军毕竟完成了等而围之，难则难矣，已是不必测度了。但是究竟可否毁灭赵军，大大的未可知也！五十余万雄师啊，那但是小诸侯一听都要闭气的数字也。纵是赫赫七大战国，除了秦赵两家，谁又开得出五十余万雄师了？如果别个还则罢了，恰好是与秦军一样剽悍善战的赵军，即使一时陷于窘境，充其量赵军也只是落得败北，多折损些许人马罢了，秦军决然不能一口吞下这支赫赫雄师。
“锅盔！”“妙！”“彩！”“粗面锅盔！”“便是锅盔！”堡垒中纷繁叫唤。
“第二道军令！”赵括语气突然凌厉，“自本日起，各营当即做攻敌之备。半月以内，散守堡垒之军兵，集结成营驻扎。埋头戍守东西退入辎重营，弓弩火器云梯云车等诸般攻敌东西，作速入营。堡垒军炊器具一概退库，军士复我赵军剽悍轻猛之风，人各六斤干肉、两袋马奶子，做一往无前之冲锋陷阵！”
“禀报大将军：标兵营总领急报！”
红色雄师潮流般卷上山坡，山顶堡垒还是一片寂然，秦军仿佛当真被山火烧退了烧死了。但是，赵军正要超出壕沟之时，突闻隆隆战鼓惊雷般响起，焦黑的堡垒齐刷刷冒出大片黑黝黝松林，一面“王”字大黑旗顶风猎猎，瞬息间是滚木礌石夹巨当头砸来。同时一阵清脆短促的梆子声，秦军强弩万箭齐发，箭雨裹挟着尖厉的啸叫倾泻而下。秦军强弩全数是连弩机发，箭杆粗长几如儿臂，箭头粗大几如锋芒，任你坚甲厚盾也是锋锐难当。更有奇者，此等粗大长箭，便是收敛捡起，赵军士卒的体力轻弓也没法利用，这对精于骑射的赵军当真是无可何如。眼看秦军犹在壁垒且戍守战力有增无减，赵军只得又一次退下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