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昭顺其指尖向外看去,却瞥见一个身量颀长,着藏青夹袄长衫,单手执油纸伞,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柄油纸伞的六皇子周慎,落落风雅地立在阶上,遥遥抬了头来,冲行昭清冽一笑。
这一年里的第一场雪,原是小粒小粒地落,雪度过了漫冗长夜,被风一吹,便扑簌簌地一层盖着一层厚了些。
只要两柄伞,欢宜拿了一柄,六皇子手里另有一柄,行昭便让莲玉拿伞出来,还没开口,便闻声了六皇子的一声,“雪大风急,温阳县主还是同慎共撑一柄伞吧,离得远了,保不齐说的话儿便被风吹跑了。”
一起风雪,莲玉撑伞砥砺前行,行昭握着暖炉走在伞下,走到半道了,欢宜才想起来书册还放在案上没拿,也不让宫人去拿,只让他们别等着她,“...既是平西侯夫人来,母妃也在那处,你们就快些走,只一条,中午的胭脂鸭脯给我留点儿。”
“...我姓段...叫...”
是嬷嬷的声音。
常先生抬了抬眸,眼神从顾青辰身上扫了扫,想起那日凤仪殿罚跪传言...好吧...就算不都是脾气暖和的,也都是情愿做大要文章的...
顾青辰移了移步子,往这处靠了靠,六皇子又笑:“顾家mm另有事儿吗?皇后娘娘说慈和宫晨间又有些不好,顾家mm不消归去看一看?”
他到底犯了甚么天大的错事儿?死了便一了百了,还得把他给烧了,乡间说人身后被烧成了灰。来世就要入牲口道,下辈子都要当牛做马的。
公公?
崇文馆里,行昭入迷地望着窗棂以外,眨了眨眼,便又有一片飞雪落到了沿上,没多久便化成了一小滩水汽。
绵长的读书被打断,欢宜拿着戒尺举了举,常先生放了书表示她说下去,小娘子抿唇笑一笑,素手纤纤指了指窗棂外:“...估摸着是母妃与皇后娘娘有事儿吧?让人来接我们了呢...”
那人声音悄悄的,阿九身形微颤,眼里猛地一酸,却听那人声音渐小,便将头靠近去听,方迷含混糊地闻声了几句细碎的声音。
一到夏季儿,糊窗棂的桃花纸便被撤了下来,换上了能挡风遮冷的几大整块儿琉璃,说是琉璃,实在也只是新烧制的玻璃,宫里头甚么都要用最好的,若实在用不到最好的,那明面儿上的称呼也必须是最好的。
欢宜将书放在案上,也不收了,拉着行昭便快步出外,笑眯眯地接过六皇子的伞:“是母妃来寻我了吗?”
听嬷嬷说南面儿的宫城里路上不能有雪的,连雪渣子都不能有,更不能滑——“不然朱紫们就该折了腰,打了滑,一辈子翻不了身了”,这是嬷嬷的原话。
他要与她说甚么?
那人咳得愈发重了,双手扣在床沿边儿,青筋突显。
阿九也不晓得,她向来没有踏出过那扇门,手里沉甸甸的,悄悄摇了点头,埋首拖着比她还高的木桶在雪地里艰巨地抬脚前行。
他完完整整地去了,也算是他为段家做的另一桩功德儿了吧?
阿九内心慌极了,赶紧又去顺那人的背。让他先别说话了。
“...如笙!你叫段如笙!”
三个字说完,又是一阵急剧的咳嗽。
一排闼便瞥见那人撑在床沿边上咳,头发长得覆面,因为悠长死人,北苑的屋子每一间都会悠长地蒙上一层黑纱,免得一年到头地拿下来再缝上去。
常先生回顾瞧一眼更漏,大手一挥,算是放了小娘子的学了,只叮嘱两句,“...人间山川河道之美,甚于天涯之星斗,纪行之美在于前人之看望...花蕊纤细,花梗挺直,都是美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