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有辩士淳于髡,见驺忌唾手取相印,心中不平,率其徒往见驺忌。忌接之甚恭。髡有傲色,直入踞上坐,谓忌曰:“髡有愚志,愿陈于相国之前,不识可否?”忌曰:“愿闻。”淳于髡曰:“子不离母,妇不离夫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不敢远于君侧。”髡又曰:“棘木为轮,涂以猪脂,至滑也,投于方孔则不能运转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不敢不顺情面。”髡又曰:“弓干虽胶,偶然而解;众流赴海,自但是合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不敢不亲附于万民。”髡又曰:“狐裘虽敝,不成补以黄狗之皮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请挑选贤者,毋杂不肖于其间。”髡又曰:“辐毂不较分寸,不能成车;琴瑟不较缓急,不能成律。”忌曰:“谨受教,请修法律而督奸吏。”淳于髡沉默,再拜而退。既出门,其徒曰:“夫子始见相国,何其倨,今再拜而退,又何屈也?”淳于髡曰:“吾示以微言凡五,相国随口而应,悉解吾意。此诚大才,吾所不及!”因而游说之士,闻驺忌之名,无敢入齐者。驺忌亦用淳于髡之言,经心图治。常拜候:“邑守中谁贤谁不肖?”同朝之人,无不极口称阿大夫之贤,而贬即墨大夫者。忌述于威王。威王于不猜中,不时问及摆布,所对大略不异。乃阴令人往察二邑治状,从实回报,因降旨召阿、即墨二守入朝。即墨大夫先到,朝见威王,并无一言发放。摆布皆惊奇,不解其故。未几,阿邑大夫亦到。威王大集群臣,欲行奖惩。摆布私心推断,都道:“阿大夫今番必有重赏,即墨大夫祸事到矣。”众文武朝见事毕,威王召即墨大夫至前,谓曰:“自子之官即墨也,毁言日至,吾令人视即墨,郊野斥地,群众敷裕,官无留事,东方以宁,由子专意治邑,不肯媚吾摆布,故蒙毁耳。子诚贤令!”乃加封万家之邑。又召阿大夫谓曰:“自子守阿,誉言日至,吾令人视阿,郊野荒凉,群众冻馁。昔日赵兵近境,子不往救,但以厚币精金,贿吾摆布,以求佳誉。守之不肖,无过于汝!”阿大夫顿首赔罪,愿改过。威王不听,呼力士使具鼎镬。斯须,火猛汤沸,缚阿大夫投鼎中。复召摆布平平素誉阿大夫毁即墨者,凡数十人,责之曰:“汝在寡人摆布,寡人以耳目寄汝,乃私受贿赂,颠倒是非,以欺寡人。有臣如此,要他何用?可俱就烹!”众皆泣拜要求。威王怒犹未息,择其常日尤所亲信者十余人,次第烹之。众皆股栗。有诗为证:
权归摆布仆人依,毁誉由来倒是非。谁似烹阿封即墨,竟将公道颂齐威。
为国忘身故不辞,巧将贼矢集王尸。固然国法应诛灭,不报公仇却报私。
话分两端。却说田和自为齐侯,凡二年而薨。和传子午,午传子因齐。当因齐之立,乃周安王之二十三年也。因齐自恃国富兵强,见吴越俱称王,任务来往,俱用王号,不甘为下,僭称齐王,是为齐威王。魏侯況闻齐称王,曰:“魏何故不如齐?”因而亦称魏王,即孟子所见梁惠王也。
楚悼王熊疑,素闻吴起之才,一见即以相印授之。起戴德无已,慨然以富国强兵自任。乃请于悼王曰:“楚国处所数千里,带甲百余万,固宜雄压诸侯,世为盟主;以是不能加于各国者,养兵之道失也。夫养兵之道,先阜其财,后用其力。今不急之官,充满朝署,冷淡之族,糜费公廪;而兵士仅食升斗之余,欲使捐躯就义,不亦难乎?大王诚听臣计,汰冗官,斥疏族,尽储廪禄,以待敢战之士,如是而国威不振,则臣请伏妄言之诛!”悼王从其计。群臣多谓起言不成用,悼王不听。因而使吴起详定官制,凡削去冗官数百员,大臣后辈,不得趋奉窃禄。又公族五世以上者,令自食其力,比于编氓,五世以下,酌其远近,以次裁之,所省国赋数万。选国中精锐之士,朝夕练习,阅其材器,以高低其廪食,有加厚至数倍者,士卒莫不竞劝,楚遂以兵强,雄视天下。三晋、齐、秦咸畏之,终悼王之世,不敢加兵。及悼王薨,未及殡敛,楚贵戚大臣后辈失禄者,乘丧反叛,欲杀吴起。起奔入宫寝,众持弓矢追之。起知力不能敌,抱王尸而伏。众攒箭射起,连王尸也中了数箭。起大呼曰:“某死不敷惜,诸臣衔恨于王,僇及其尸,大逆不道,岂能逃楚国之法哉!”言毕而绝。众闻吴起之言,惧而散走。太子熊臧嗣位,是为肃王。月余,追理射尸之罪,使其弟熊良夫率兵,收为乱者,次第诛之,凡灭七十余家。髯翁有诗叹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