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宋襄公归自鹿上,欣然有忧色,谓公子目夷曰:“楚已许我诸侯矣。”目夷谏曰:“楚,蛮夷也,其情不测。君得其口,未得其心,臣恐君之见欺也。”襄公曰:“子鱼太多心了。寡人以忠信待人,人其忍欺寡人哉?”遂不听目夷之言,传檄征会。先遣人于盂地筑起坛场,增修第宅,务极富丽。仓场中储积刍粮,以待各国军马食费。凡献享犒劳之仪,一一从厚,无不预备。至秋七月,宋襄公命乘车赴会。目夷又谏曰:“楚强而无义,请以兵车往。”襄公曰:“寡人与诸侯约为‘衣裳之会’,若用兵车,自我约之,自我堕之,异日无以示信于诸侯矣。”目夷曰:“君以乘车全信,臣请伏兵车百乘于三里以外,以备缓急如何?”襄公曰:“子用兵车,与寡人用之何异?必不成!”临行之际,襄公又恐目夷在国起兵策应,失了他信义,遂要目夷同往。目夷曰:“臣亦放心不下,也要同去。”因而君臣同至会所。楚、陈、蔡、许、曹、郑六国之君,准期而至。惟齐孝公心胸殃殃,鲁僖公未与楚通,二君不到。襄公使候人驱逐六国诸侯,分馆安息,回报:“都用乘车。楚王侍从虽众,亦是乘车。”襄公曰:“吾知楚不欺吾也!”
楚成王既归,述其事于令尹子文。子文曰:“宋君狂甚!吾王何故征会许之?”楚王笑曰:“寡人欲主中华之政久矣,恨不得其便耳。今宋公倡衣裳之会,寡人因之以合诸侯,不亦可乎?”大夫成得臣进曰:“宋公为人好名而无实,轻信而寡谋,若伏甲以劫之,其人可虏也。”楚王曰:“寡人意正如此。”子文曰:“许人以会而复劫之,人谓楚无信矣,何故服诸侯?”得臣曰:“宋喜于主盟,心有傲诸侯之心。诸侯未习宋政,莫之与也。劫之以请愿,劫而释之,又能够示德。诸侯耻宋之无能,不归楚,将谁归乎?夫拘小信而丧大功,非策也。”子文奏曰:“子玉之计,非臣所及。”楚王乃使成得臣斗勃二报酬将,各选懦夫五百人,操演听令,预定劫盟之计。不必详说,下文便见。
襄公把个盟主捏在掌中,临时变卦,如何不恼。包着一肚子气,不免疾言遽色,谓楚王曰:“寡人徼福先代,忝为上公,天子亦待以来宾之礼。君言冒爵,乃僭号也。何仍旧假王而压真公乎?”楚王曰:“寡人既是假王,谁教你请寡人来此?”襄公曰:“君之至此,亦是鹿上先有成议,非寡人之谩约也。”成得臣在旁大喝曰:“本日之事,只问众诸侯,为楚来乎?为宋来乎?”陈蔡各国,平素畏服于楚,齐声曰:“吾等实奉楚命,不敢不至。”楚王呵呵大笑曰:“宋君更有何说?”襄公见不是头,欲待与他讲理,他又不办理之是非,欲作脱身之计,又无片甲相护,正在迟疑。只见成得臣斗勃卸去号衣,内穿重铠,腰间各插小红旗一面,将旗向坛下一招,那跟从楚王人众,何止千人,一个个俱脱衣露甲,手执暗器,如蜂攒蚁聚,飞奔上坛。各国诸侯,俱吓得魂不附体。成得臣先把宋襄公两袖紧紧捻定,同斗勃批示众甲士,掳掠坛上所陈列财宝器皿之类。一班执事,乱窜奔逃。宋襄公见公子目夷紧随在旁,低声谓曰:“悔不听子言,乃至如此,速归守国,勿以寡报酬念!”目夷猜想跟从无益,乃乘乱逃回。不知宋襄公如何脱身,且看下回分化。
再说宋襄公一心求伯,见小国诸侯,纷繁不平,大国反远与楚盟,心中愤急,与公子荡商讨。公子荡进曰:“当今大国,无过齐楚。齐虽伯主以后,然纷争方定,国势未张。楚僭王号,乍通中国,诸侯所畏。君诚不吝卑词厚币,以求诸侯于楚,楚必许之。借楚力以聚诸侯,复借诸侯以压楚,此一时权宜之计也。”公子目夷又谏曰:“楚有诸侯,安肯与我?我求诸侯于楚,楚安肯下我?恐争端今后开矣!”襄公不觉得然。即命公子荡以厚赂如楚,求见楚成王。成王问其来意,许以来岁之春,相会于鹿上之地。公子荡归报襄公,襄公曰:“鹿上齐地,不成不闻之齐侯。”复遣公子荡如齐修聘,述楚王期会之事。齐孝公亦许之。时宋襄公之十一年,乃周襄王之十二年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