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画师蓦地回顾,我却怔在了原地,那位韩画师,原是见过的,恰是两次到铺子里来买龙珠丹的那位公子。
韩画师提笔打量了我半晌,仿佛是在构思如何运笔作画,过了好久也不见他动笔,我的腰有些耐受不住了,又见他犹踌躇豫的有些难堪,这也难怪,他画完了当选花魁的十二花,现在再来画我,委实是难为他了。因谅解到他这份难堪,我也不知如何,便歉然道:“海棠姿色平淡,难入画师眼了。”
画师背对着我已然就坐,正打量着那株桃花的景色。我走到他身侧施礼,轻声唤道:“韩画师。”
前朝的旧诗,偶听师父说过一回,粗简易懂,便记着了。
我与他面面相对,连转头分开的机遇都没有,一颗心不由沉到了底,看来要教人戳穿了,不知师父是否来得及赶来救我。
我心底长叹了口气,算是蒙混畴昔了。林妈妈拉着我的手念念叨叨:“不瞒你说,本来的海棠也是官宦家的出身,识字知书,能与客唱和,在她以后的芙蓉芍药,皆不识字,总有些常客抱怨几声。现教着识起几个字来,倒也不难,难的是要有才情,那些豪客,就好这一口。”
林妈妈伸了脑袋过来看,渐渐地一字一字地念,本来她也是识字的。念罢她的欣喜更甚:“百花楼里缺的就是能识字断文的,这下可好了。”
她说得头头是道,韩画师沉吟着不语,面色并不如何都雅。
小丫头恋慕地赞了一回,感慨道:“妈妈若也肯教我读书,我必然比芍药她们上心很多。”
我不敢再迟,免得教人觉着拿乔,便从速应了一声,带着小丫头出门。
林妈妈忙摇手,笑眯眯道:“你是我们百花楼的花魁选人,怎好随便见客。韩先生是来替女人作画的,芙蓉病了,她的画像该从十二花中撤下来了,重新替代上你的。”
韩画师忙站起家,躬身道:“女人要改画像自是不在话下,但是林妈妈那边……可应许了?”
芍药也不理睬我,独自向韩画师娇笑道:“我思来想去,上回送去选花魁的那幅画,过分寡淡,本日听妈妈说画师要来给海棠mm作画,便擅做主张来了,烦请画师替我再弥补上抱瓶的姿势,可好?”
芍药红彤彤的菱唇一勾,娇嗔道:“何必妈妈应许,韩画师你瞧,抱瓶抱瓶,便是取了保安然的好彩头,配上与芍药相类的牡丹,又多了几分繁华慎重。现在临安城中因花魁选人接连失落的案子,闹得民气惶惑的,赵知府也是寝食难安,他如果瞧见了我以抱瓶之姿入画,定然欢乐。你说,林妈妈还会不该许?”
他还是半悬着笔,踌躇中渐渐暴露迷惑来:“海棠女人……有些面善,是否在别处见过?”
小丫头吸了吸鼻子道:“就是呢。这里的女人,哪一个不想从速攒够了赎身钱,好离了北里,以芍药的进账,如果缩节些,早就够本了。但是海棠姊姊你可晓得,她至今无分文梯己,不但没有,外头还欠着好些帐呢,讨账的还来百花楼闹过几次,哪一回不是妈妈替她挡了的。”
这回倒是去不前厅了,门外来人引着我到了一处园子,恰是熙春明丽时,园子里一株怒放的老桃树,树下早有人安设下了书案与香炉,作出了一派风雅状。
这些事儿听得我惊心动魄,本还想着要将所听到的捋一捋,待师父来时好奉告他。可还来不及细想,门外就有人在请:“海棠女人衣裳换得了么?韩先生来了。”
她虽骄横张扬,现在我却一点儿也不恼她,因她的呈现正破解了我的宽裕,我至心实意地冲她扬起笑容:“芍药姊姊来了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