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紧拢着眉心直点头,长叹短叹。
我取用蛇脂时,徒弟淡淡地感喟一声:“那百花锦蛇,有些年事,我捉它时可费了很多周折,好东西都让你这么肆意败了。”
张家娘子撇了撇嘴,不依不饶地嘀咕道:“阿心还年幼?如何也有十四五了罢?按说也到了许人家的年纪了,她无父无母,天然是要当徒弟的多操心的。”
暗沉的针囊里竟然裹了一整副金红色的绣针,乍看像是赤金,再一眼就能瞧出那光彩与赤金不甚不异。我徒弟说,遂心针的材质独特,是以金银铜合铸而成,粗细各不不异,最细的几近只要发丝的一半。
针囊轻巧,我捧在手里却忽觉有千钧之沉,不止是手腕,连心口也跟着发沉。
“徒弟……”我迟疑了片时,惴惴地问道:“倘若,孙仲谋不负赵姬,遂心针作的一统江山果然成绩了,赵姬将如何?”
无法,我只得地捧起那油腻腻的铜盒子,靠近鼻尖,细心嗅了一回,牛髓腥气,又隔了光阴,草药气消逝殆尽,所能辨出的不过是五倍子,甘草这两样罢了,另有一样蛇脂油我原就晓得的。
“阿心不信徒弟?”
张家娘子虽惯喜家长理短地说嘴,可拜托予她的事儿却也一丝不含混,次日便当利索索地端着一大碗白花花的牛髓来了。
“我见阿心女人腕间总戴着只青玉镯子,想必是敬爱之物,便以那镯子上的雀纹作绣,针黹粗鄙,还望阿心女人莫嫌。”海棠说得谦逊,可她的绣作当真教我吃惊。闭店后我拿去给徒弟瞧,连徒弟也颇感不测。
我佯装没有闻声,将碗里的牛髓给徒弟看,问他要如何制膏。徒弟仿佛也很乐意立时就教我制膏,嘱我向张家娘子道了谢,便仓猝带我回了铺子里,撇下了意犹未尽的张家娘子。
我绕进柜台,从药屉里取了五倍子和甘草出来,徒弟扫了一眼,未置一词,我猜这两样该是对的罢。牛髓倒是好办,蛇脂也有旧年用剩下的百花锦蛇油。
徒弟调弄牛髓膏的手腕快速愣住,目光笼住我:“好端端的又犯傻,既做了你徒弟,岂有只救你一回的事理,起码也该护你这一世无虞。”
徒弟拉开了几个药屉,细心寻了一番,终在一个角落里摸出一只半旧朴素的针囊,他将这毫不起眼的针囊在我面前展开。“不是一根,而是一副。”
“既信为何感喟?”徒弟伸过手来揉我的眉心,满脸好笑。
那膏子制得极好,海棠用得也甚好,手上开裂的血口儿不几日便收敛了起来。我那一腰充作药资的裹肚儿也践约送了过来,我未特地指了然要甚么样的花腔,抖开来看时,却见是首尾相连的一只青雀。
下午,待铺子最后一个来抓药的走后,我叮咛了伢儿在店里莫要乱走,便往对街的张屠户家去,想请张家娘子帮着寻摸些牛髓来。张家娘子向来爱探听,我怕她问得太多,也不敢久留,幸亏这回她却也未几问,只嘀咕了一句“你徒弟古怪得紧,这个时节要作牛髓膏”,应下隔日教张屠户带些返来,便作罢了。
“昔年赵夫人刺破了手指,血祭了这套针,替孙仲谋绣下九州五岳之势,成绩了孙吴的半壁江山。”徒弟细心地摸索着金色中泛着红光的绣针,缓缓道:“只可惜厥后,孙仲谋听信谋宠者谗言,负了赵姬,九州五岳之绣虽成,终是未能遂心,破江山于晋,赵姬也不知终老那边。”
海棠每日来接送伢儿,我与她偶然会说上一会子话,从她谨慎拿捏着的言辞中,我垂垂明白了海棠、伢儿同邢家至公子之间的关联,若推想得不错,伢儿该是那邢家至公子的儿子,海棠破釜沉舟地从百花楼里出来,约莫为的是她母子能与邢家至公子相聚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