徒弟将长针往我手里一塞,顺手推了我一把:“合谷、人中你总该晓得在哪处罢?徒弟在这儿瞧着,你尽管安了心去扎便是。”
我一转头,张家娘子已与九儿一同将海棠扶坐在了一张高椅内,都正无措地望着我。
一股极大的力道从我的手掌中穿过,他的衣袖被拽出了我的手心,只一阵令我辩白不清的药香拂过。我扑将过来时身子本就未站稳,这股力道又将我往前带了一把,脚下一软,全部身子便扑倒在了地下。
一瞧便知是心血耗损过分的症状。绣花伤眼我是晓得的,玉枝经常来买明目标敷贴,可怎会熬得气血亏损,委实是难明。
“徒弟,我……”我心底又是镇静又是心虚,“我从未替人施过针……”
眼下从海棠这手指来瞧,恐她已明白了其间奥妙。怨不得她的绣品在市坊间大放异彩,怨不得伢儿的吃穿嚼用日渐好了起来,也有钱买书册笔墨,满是海棠以她的心头血换来的。
“海棠姊姊,你的手指,怎会如此?”我拂过她手指上的那些针眼,那都是真逼真切的教针扎下的陈迹。
徒弟朝后退了半步,仿佛成心要拉开我同他之间的间隔,只这半步,便教我愈发必定我方才刺偏的那一针,同他的左手定然有干系。
“海棠姊姊,迩来身子如何?”我不便翻开她面上的素帕,实则也不必如此,她露在素帕外的一双眼毫无光芒,目珠板滞,眼眶下都雅的卧蚕成了一对乌沉发黯的青睐圈。
昔年赵姬也是刺破手指头,血祭了这套遂心针,方成的江山图。刺破的是手指,可十指连心,这针的玄机,原是要拿心头血来祭了,方得遂心。
我懵着脑袋,一步步走上前,伢儿见我上前倒是肯让开,泪汪汪地唤了声“阿心姊姊”,搅得我内心头更加发虚。
都说十指连心,我脑中马上想起了这句话,这一针本下得不重,可针尖滑过我的指甲盖,顺着指甲缝扎进了肉里,决计不会教人好过。
我用力一闭眼,可预猜中锋利的刺痛却并未呈现,我松开捏针的手,那根针清楚就扎在我手指上,稳稳地立着,可痛感却不知所踪,这未免过分古怪。
铺子里再无旁人了,海棠方才低头低低地抽泣出声,泪珠子“扑簌簌”地往下掉,一颗颗地砸在地下的青石砖上,湿凉凄婉。
几近是同一时候,我的肩膀教人拍了一下,有人在我头顶沉声道:“还愣着做甚么,拿针刺她的合谷、人中两处。”
“阿心……”徒弟俯身上前,架扶起我的一边胳膊,将我自地下拉起,面上神采已缓了很多,他的胸膛离我很近很近,最多只一拳的间隔,我借着他手上的力道站起家时,清楚地闻声他闷在胸中的一丝纤细的喟叹。
“阿娘绣花绣的。”伢儿带着哭腔答道。
我心头突然一紧,较之面前尚昏仆着的海棠,我本能地更着紧徒弟,遂丢开手里的针,撂下海棠,几近是扑身到了徒弟身边。
九儿与张家娘子同海棠说话,也始终不得一字回应,既她已回缓了过来,她二人便各自归去了。
合谷在手背,入针尚算顺利,我抬手掖了掖额角上冒出的汗,揭开海棠面上的素帕。这回实在是严峻,乃至未留意到张家娘子有没有再大惊小怪地叫喊。
我脑筋里“轰”地一声响,猛忆起徒弟托付针囊时说过的话:“虽万分劳心耗神,却能遂心如愿。”再去听过海棠的脉象,果不其然恰是心血亏损、血气不济之象。
海棠讷讷地不知所云,我翻过她的手掌,内心一惊,却见她纤纤的十根手指头,竟无一根无缺,指头上充满了密密的针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