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么?”徒弟皱了皱眉,顺口便问道:“阿心,你可闻声昨晚的响动?”
可偏他古怪得紧,并非甚么病都情愿诊看,也并非甚么人来买药都肯贩售。
“恰是鄙人。”徒弟从柜台背面绕出来,冲他抱手作礼,“杨主簿怎的亲来买药?”
这日交半夜时分,便有不知哪家的家仆,在朱心堂紧闭的流派前急叩。一声紧过一声的叩门声回荡在茱萸巷里,大半条巷子都体察到了此人的火急。
临安城中有湖,世人皆知谓西湖。西湖核心沿湖一溜的巷子,商肆林立,迎来送往,巷中更有贩夫走狗,箪壶卖浆,络绎不断。
隔街张屠户家的娘子起得亦早,倚门朝朱心堂这边张望。
说到底,实在我也不晓得本身的名姓,只知徒弟唤我阿心。
我老迈久矣。
徒弟从我手里接过纸包,走过门前的小街,将手里的黄纸包往张家娘子手里一递:“就快端五了,蛇虫鼠蚁活泛过来,恐是四周沾带秽气,扰得人夜里睡不结壮,将这包干艾叶在门前焚一焚,避避邪气,夜间也好睡安稳些。”
张屠户门前的干艾烟气还未消,便有一驾马车从烟熏火燎中穿出,停在了朱心馆门前。车上帘子一动,一名看起来年纪比徒弟略略大些的净面男人从车上一跃而下,穿着甚是得体,步子却有些踉跄,走到朱心馆门前时脚下一顿,好似打了个寒噤,方才撩袍跨入。
次日朝晨,巷子里不知谁家圈养着的公鸡长长地打了第一声鸣,宣布了卯时至,朱心堂的乌木大门一动,浓浓的药香气顺着半开半阖的大门涌了出来。
自打这茱萸巷经了好大一场搏斗后,便日渐衰颓下去,也鲜少有人情愿踏足出去。也不知是哪一年肇端的,许是北方皇族南迁以后,临安城中的宅子垂垂捉襟见肘起来,权贵挤走了富商豪商,富商豪商挤走了蝇营狗苟的小民。
“敢问朱先生安在?”那男人进门一开口带出了一副浓厚的北方腔。
张家娘子猜疑地摸了摸包了发髻的碎花头巾,嘟囔道:“夜里闹腾,我还推窗望了一眼,确有人在门前,瞧那景象,八成是来求药的。”
那些人总觉得来了朱心堂会瞥见一名白发童颜、精力矍铄的老翁,仿佛如许才不负朱心堂能肉白骨活死人的朱先生的名声,那种思疑的神采我见很多了,心底里早就懒得嗤笑他们的以貌取人。
此人在门前折腾了小半时候,目睹实在有望,只得怏怏拜别。
“没有啊。”昨夜间我睡得沉,哪听得见甚么响动。
因离皇城甚有些间隔,少了沉重,又因山色空濛湖水清奇,就有那很多的筹划整日的权重人臣前来疏解喘气,更有文人骚客争相前来显弄风雅,骚人权贵向来又少不得名妓烘托,更离不得酒肴果品,这湖边湖面便多了很多人间炊火气,胭脂水粉香,久而久之,竟成了一等一的风骚繁华之地。
“阿心女人,昨晚但是有人在你家店铺门前闹了一阵?”屠户娘子朝朱心堂探了探头,里头静悄悄的,不闻一丝异动。
此巷原是教一户簪缨世胄的人家占着,赫赫扬扬的一大师子,击钟鼎食、连骑相过的权贵日子过得好端端的,忽就遭了灭族,无人能说道清楚这一家子究竟犯了甚么事,碌碌小民的眼里本就只能瞧见高门大户的两桩事,要么显,要么衰,余者皆挂不上心。
我跟在徒弟身后渐渐地从铺子里踱出来,徒弟顺手一指铺子前厚重的门板,叮咛道:“吴甲,这门板子松动了些,拿去后院修整修整。”
吴甲点着头便敏捷地将门板一幅幅卸下。
徒弟说,待我百年以后,许是能再见着他。那是在我万念俱灰,几近要丢弃性命的时候,徒弟给的最后的念想,本不该当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