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这茱萸巷经了好大一场搏斗后,便日渐衰颓下去,也鲜少有人情愿踏足出去。也不知是哪一年肇端的,许是北方皇族南迁以后,临安城中的宅子垂垂捉襟见肘起来,权贵挤走了富商豪商,富商豪商挤走了蝇营狗苟的小民。
徒弟从我手里接过纸包,走过门前的小街,将手里的黄纸包往张家娘子手里一递:“就快端五了,蛇虫鼠蚁活泛过来,恐是四周沾带秽气,扰得人夜里睡不结壮,将这包干艾叶在门前焚一焚,避避邪气,夜间也好睡安稳些。”
诊金药资要得也希奇,他若欢畅时,也不必甚么资费,随便在得病之人身上取一样小物件,便充当了药资,他若不甘心时,莫说是金叶子、交子、钱缗子,传闻便是银山宝树,也一定肯多瞧一眼。
凡认得我的人,无人数得清我究竟多大年纪,也无人信赖我能将本身过往的年事记得那么清楚。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,自与徒弟离散至今,不偏不倚,恰百年。
次日朝晨,巷子里不知谁家圈养着的公鸡长长地打了第一声鸣,宣布了卯时至,朱心堂的乌木大门一动,浓浓的药香气顺着半开半阖的大门涌了出来。
未几久,茱萸巷底悄悄开起了一家生药铺子,门前高悬乌头匾额,灿灿地闪着“朱心堂”三个大字。
茱萸巷底,传闻是昔年屠灭满门的行刑之处,阴寒气极重,曾有几年,临安城中恐吓顽童的话,便是“送你去茱萸巷底耍去”。即使厥后茱萸巷住得满满铛铛,巷底却还是无人愿去住。
人们只说朱心堂抓来的药,较之别处格外有功效,也经常见着一个年届而立的男人,端倪疏朗,端着一脸再谦恭不过的含笑,坐在柜台背面玩弄药材,他身边有个垂着双鬟,十四五年纪的小丫头,在铺子里来回繁忙,另有两名总沉默少话的杂役,低头冷静做活。
“有么?”徒弟皱了皱眉,顺口便问道:“阿心,你可闻声昨晚的响动?”
张家娘子咧嘴一笑,一叠声地谢她,也不提夜间的事了,忙忙地取了铁簸箕出来好焚艾。
“阿心女人,昨晚但是有人在你家店铺门前闹了一阵?”屠户娘子朝朱心堂探了探头,里头静悄悄的,不闻一丝异动。
男人怔了好几息,“朱先生……认得鄙人?”说话间他又偷眼打量了徒弟一回,猜疑毫不粉饰地挂在脸上。
可偏他古怪得紧,并非甚么病都情愿诊看,也并非甚么人来买药都肯贩售。
我跟在徒弟身后渐渐地从铺子里踱出来,徒弟顺手一指铺子前厚重的门板,叮咛道:“吴甲,这门板子松动了些,拿去后院修整修整。”
湖水之北水道阡陌之处,有一处深巷,唤作茱萸巷,大凡自小长在临安城中的人,都晓得这巷子是有些来源的。
隔街张屠户家的娘子起得亦早,倚门朝朱心堂这边张望。
徒弟附身低低叮嘱我去取些干艾叶,我跑回店铺里包了一包出来,笑吟吟地同屠户娘子问早:“张家嫂子好早。”
百年前,我尚豆蔻韶华,与徒弟一同筹划着一家生药铺子,同徒弟在一块儿的日子,过得绵长如梦,我沉浸此中,从不在乎今夕何夕。可自徒弟分开的那一日起,每一日我都记得很牢,从未曾算错过一日。
这日交半夜时分,便有不知哪家的家仆,在朱心堂紧闭的流派前急叩。一声紧过一声的叩门声回荡在茱萸巷里,大半条巷子都体察到了此人的火急。
张屠户门前的干艾烟气还未消,便有一驾马车从烟熏火燎中穿出,停在了朱心馆门前。车上帘子一动,一名看起来年纪比徒弟略略大些的净面男人从车上一跃而下,穿着甚是得体,步子却有些踉跄,走到朱心馆门前时脚下一顿,好似打了个寒噤,方才撩袍跨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