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朱先生,劳动朱先生随小人去一趟邢府罢,还请从速,迟不得呀。”那家仆急得了不得,两手直搓,几近要伸手去拉了徒弟就走。
“鄙人眼拙,夫人包涵。”徒弟了然地拱了拱手:“邢公子性命无碍,但,坠马时摔伤了椎骨,自此恐是站立有望,且……”
徒弟不答她话,沉吟犹疑了几息。她身边方才叫停马车的仆妇马上插话道:“朱先生但说无妨,这位是邢家至公子才过门的夫人。”
这一回连我都狠狠地吃了一惊,方才在那洞房内,只模糊闻声徒弟同邢家人说至公子的双腿自此便无用了,却未曾闻声说他子嗣上……
“夫人不必过分哀痛,夫人眼带轸恤,面含慈悲,若能不时挂记,今后必得善果。”徒弟安慰道。徒弟的安慰多少都会有些成真的,我想约莫这回也会如此。
我放动手里的草药,赶到前堂去望。几名一身赭红的家仆一起挤进店堂里,七嘴八舌地囔囔,为首的一名,便是嗓门最高亮的阿谁,冲着徒弟直作揖,脑门上满是汗珠子。
我晓得徒弟为何停顿,向一名新妇说出如许的话,无异于好天惊雷,确是教人不忍。
那女子与统统的人都分歧,我看了好一阵才发觉,原是她未着喜服,只素素净淡地在牙色石榴裙上搭了一袭蜜合短衫子,发髻上倒是簪着两对昌大的大簪。
邢府到处是红绸朱锦,偌大的一座府邸仿佛被包裹在一大团殷红中,只这大团的红里没有一丝半点的喜气,家仆婢子们提心吊胆,管事烦躁地里外繁忙。府中到处可见的红,在我眼里反倒成了四溅的血迹。
过后,小户人家于酒坊茶馆间评头论足一番,过过嘴瘾。大户人家便暗中学起来,定要将那气势做派学出几分来,方才得脸。
我还觉得徒弟不会理睬援救,不料他却如此利落地答允下来了。我内心不由生出一丝不快,海棠凄苦至此都不肯援手,这个负心的邢家至公子反倒肯救,这究竟是何事理。
这是约莫是我头一次见到真正的洞房花烛的景象,在我毫无防备的环境下,让本该充满夸姣羞怯的洞房花烛,以慌乱、焦心、哀号的模样高耸地呈现在我面前。
内心虽不甚甘心,可徒弟的叮咛,我却不会不从,只得照着那家仆描述的病症敏捷地备好医笥,背上医笥便跟着徒弟出门上了邢家派来的马车。
家仆顿了顿,清算了思路,方比划着道:“小人自邢府来,本日原是我家至公子婚娶的日子,至公子带人往王少监府上去亲迎新妇,回府途中不从打哪儿窜出来一只猫,愣是在马蹄下滚了一圈,抓绕了马蹄,惊了马。至公子自顿时摔跌下来,人事不省,仿佛骨头也折了几处。”
我顺着那中年妇人转头的方向望去,大红帷幔背面,一堆大红锦缎的床榻上,公然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,想来便该是邢家至公子了。
中秋,邢家迎娶王少监府上嫡女,大半个临安城都晓得此事。这年初许是可看的热烈太少,迎娶的沿途,早早地夹道立满了人,一个个都引颈等瞧王府上抬出多少嫁奁箱笥,等瞧邢家以如何的场面迎新妇入门。
“朱先生,请朱先生留步。”车外有个妇人的声音叫停了马车。
再去望那新妇时,却见她淡淡蹙了眉,魂不守舍地向徒弟行了一礼,谢过徒弟直言相告,便回身往回走。回身的刹时,我瞧得清楚,她脚下打了个趔趄,一旁的仆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,搀着她渐渐回了府。
那马车、马头上的大红彩绸球都尚将来得及摘下,便载着我们出了茱萸巷,在夹道看热烈的世人的谛视下,驶向邢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