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暗抱定决计,即使徒弟肯去,我是决然不肯跟去的,随他是唤吴甲还是殷乙去背医笥,摆布这个劳力我不担。
我从速抖掉手里的艾条,扭头望归去,徒弟的右手捂进了袖管里,另一手捂着,明显是吃了痛了。
我这是如何了?以往只晓得刘家酒坊的九儿见着师附会脸红低头,现在如何连我也同她普通了?
她神采一滞,魂不守舍地点点头,又摇点头。
幸而次日晨起,徒弟又答复了笑意融融的模样,我寻了个机遇,偷偷看了一回他昨日捂着的那只手,皮肉无缺,也不见淤青斑痕之类,统统都好端端的。那昨日为何痛了?我百思不解,也只得丢开手去不想。
“不碍,不碍。”她毫不在乎我说了些甚么,一心一念只在吴三利的病症上:“外子克日卧病,走动不得,求朱先生不弃,出个诊,随我往家一趟。”
徒弟沉吟了一息,偏头成心偶然地瞧了我一眼,歉然笑道:“恐要教夫人绝望了,迩来分歧铺子里事多,今春上的烧春也不知是如何了,好些人吃了酒便不安闲,故我这小铺面里离不得人,也不好随便出症。”
过午,铺子里平淡下来,门口跨出去一人,谨慎翼翼地探听:“朱先生在么?”
吴家娘子向我略笑了笑,有些勉强,只一个劲地问我徒弟在不在铺子里。
旧方剂本就是我拟的,故抓起药来也利索。我在柜台后的药屉前抓药,听得吴家娘子小声在向徒弟哀告甚么,细一听,原是要求徒弟收回那枚五铢钱。
吴家娘子约莫也是听过朱心堂的端方的,不再对峙,谢过便拜别了。
“阿心,不成在理。”他低声喝止了我,转向吴家娘子无法又难堪地点头:“我这徒儿……”
“那货币每使一回,心肠便要硬冷一回,用与不消全在你们。这话但是已几次奉告了?这会子来怨,有何用?纵使有天人的灵丹灵药,寻来予他吃了,你当他就能好了么?”我平常少语,一口气儿说了那么多,连徒弟都吃惊。
茶是初春最宜的茉莉香片,养肝又平气,可惜这一片温婉的香气并不能安抚她的焦炙,一碗茶下肚,放下茶碗,她双手不知所措地绞着春衫一角,吞吞吐吐道:“朱先生,外子……病症愈发沉重了,上回说的那酒,炮制了吃着无甚功效……”
我循名誉去,来的恰是吴三利的老婆。一身崭新的花绫衫子,黄罗裙上大幅的“四时锦”织花,发髻上一支藐小的赤金步摇衬着一张已不算年青的脸,较之除夕那日所见的荆钗布裙,已不成同日而语。可见吴三利的买卖公然是顺风顺水。
吴家娘子的目光四周闪躲了一圈,终究落到了地下,含愧叹了口气,将头一点。
“还……还还是方剂么?”我回神问道。
我凝神想了一阵,想不出个以是然来,脸颊上的红烫消了下去,心机便又回到五铢钱上。“既不能取回的,徒弟为何还要承诺了吴家婶子?”
待她走后,我思来想去只觉不当,便向徒弟自告奋勇:“徒弟,吴家大叔身子既不利落,倒不若我去走一遭,将五铢钱取返来,免得在外头再为祸。”
“你这丫头,端的是烦人。”徒弟俄然留步回身,我的心机全在五铢钱上,躲闪不及,猛不防一头撞在他一片烘热的心口。
我停动手,清楚地闻声徒弟笑道:“这个也轻易,他日待吴郎身子便当了,还来铺子里便是了。”
这是如何了,方才还是一副笑模样,转脸沉冰。
“五铢钱你不识它脾气么?来去半点由不得人,不该些变乱出来,如何肯归?”徒弟只顾着训戒,涓滴不留意我低垂的脑袋正藏住了脸颊上一片绯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