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向后退了半步,干脆将房门拉开,因不能肯定跟前体贴肠检察我神采的,是否还是徒弟,故一声“徒弟”梗在喉咙里,如何也发不出声。
我内心头已做好了筹办驱逐徒弟的指责,可徒弟只是稍一踌躇,便又展了笑意,他不接我的话,顺手在我乱蓬蓬的脑袋上揉了一把:“瞧你这副糟乱的模样,你坐下好好梳理辫发,徒弟同你说个故事听,可好?”
“阿心?”扣门声稍稍急了些,徒弟仿佛是更担忧了。
“徒弟……那玉镜台……”我记得昨夜徒弟慎重其事地警告我不准再去看那镜台,我本不该再将心机转到玉镜台上,可那奇特的玉镜台干系着徒弟是否还是我的徒弟,这桩事于我而言,比天大,我决意要探明究竟。
“徒弟!”我脑中刚要松弛下的那根弦蓦地又绷紧,蓦地惊叫起来:“徒弟也照了那业镜?”
这故事里必然有那座玉镜台,我暗自鉴定,遂乖顺地回屋,倚窗而坐,取过一把篦子,将头发打散,一点点梳理通畅。徒弟在我身侧另一张凳上坐下,闲闲道来。
徒弟俄然停顿住,瞧了瞧我的神采。
“亡国帝姬在北齐后宫甚得文宣帝欢心,得以日日伴君,她每日在玉镜台前替君王梳髻正冠。隔了些日子,文宣帝的俄然脾气大变,开初只是无端愤怒,无端打杀近前的宫人内官,随后竟在大宴群臣时,举起他生母摔掷出去,致太后几乎丧命。再今后……”
“这还未完,文宣帝嗜酒,寿数不长,不久醉酒而亡。前朝帝姬带入皇室的玉镜台被安排在正殿,北齐历代君王都在那镜台前坐过,梳发髻,正衣冠。无不残暴残暴,行动奇特。叔侄相残、内帷乱伦、剥人脸皮取乐、砍下宠妃腿骨作琵琶奏曲、以婴孩饲喂猛犬、于街头扮乞儿赤身疾走……罄竹难书,过后又痛哭流涕,困苦不堪。这一朝的帝王,几近一过而当即亡,短短三十年,历八帝而亡国。”
我放动手中的篦子:“这个徒弟讲过,那高姓权臣,便是今后的北齐之主罢。”
“不怕。”我手里捏着篦子,披垂着头发,不顾梳理,用心致志地等徒弟往下讲。
“那位前朝帝姬为报亡国之仇,以妖异镜台祸害了高氏王朝,使历代君王皆堕入癫狂。”我想起苏玉汝狂症发作时的景象,并那被她刺伤的婢子,内心一阵阵发寒。“他们因照过那铜镜,便成了另一个样貌一模一样,脾气却迥然的人?”
我的目光在他脸上一圈圈地转,不能肯定地唤道:“徒弟?”
这么说来,苏玉汝还是苏玉汝,徒弟也还是我的徒弟。
“业镜本是照摄亡魂平生善恶功过的镜子,洞察世事民气。也不知何故流落人间,举凡生人照摄,便映出了民气底深藏的恶根,自此肆意妄为,不分善恶,非论是非,形似癫狂。因镜像之故,似另一个困在镜中的本身,较之平常摆布倒置。”
“并非另一人,那便是他们本身。”徒弟安静地答道:“那镜台,也绝非甚么妖异凶物,倒是佛教珍宝,业镜台。”
“魏晋以后,至大隋草创,此大家间足足乱了百多年,一时呈现了好几位帝王,本日争夺来的皇权,转眼便江山易主,目前殿上昂首臣称,明日受众臣朝拜,这些都这是常有的事。北方就有那么一个高姓武人,出世并不权贵,原是罪人以后,靠着争强斗狠、裙带干系,垂垂挣出一份好家世,成了东魏孝静帝的殿下重臣。可他并未满足,或其志本就不是殿下臣。”
“再今后,他为绝后患,命令诛杀前朝余孽,一口气屠了七百余人,尸身尽数抛入河中喂鱼,河水数日血红不退,河边百姓惊骇万分,自此再不敢捕食此河中鱼。”徒弟的眸光冷了下来,好似曾亲眼目睹了这一人间修罗场普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