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久岁寒又至,朱心堂按例进入冬至前的慌乱。待诸事消停,又是一年新春佳节至。我得空听对街张屠户家的娘子说些闲话,店主长西家短的。也不知怎的,她就说到了西湖边天竺看经院的一桩奇事。
我内心微动,将张家娘子的话存在内心。
红日高升时,徒弟唤我背上装了蟾酥丹的医笥,往城东苏家去走一遭,这回没再带上殷乙。
徒弟从外头跨进店门,也不知他几时出去的,返来时背动手,冲我微微地笑。他走到我跟前,伸出背在身后的双手。
我归去将这话奉告徒弟听,徒弟不像外头那些人唏嘘怜悯,他倒是点头称道:“这也好,锱铢伤德,农桑怡情。”
苏宜自是满口承诺不提。
昨日从苏宅返来后,自我顿悟了苏玉汝与赖公子的完竣姻缘原不过是一场怨毒后,我便一向郁郁沉沉欢畅不起来,乃至提不努力来出去买一贯喜食的凉米糕。
凉米糕还是是甜滋滋的,我嚼在口中倒是甜中沁出酸来。
苏玉汝在闺室内昏昏睡着,昨日这一场大闹,早已耗尽了她的神情。徒弟不便听她的脉,便在一旁看着我诊她的脉。我谛视着她犹在右眉上的大红痣,心底忐忑:她若获知那蟾酥丹的来源,还不知要如何。
我思来想去,这一段因果是非中,唯有苏玉汝最是无辜。嗜食蟾蜍,贪吃无度的是苏宜,他现在盲了一目,算是得了惩戒。蟾蜍放不下怨念,盗窃业镜祸天灾己,它虽拿性命作了弥补,可苏玉汝答复神态后会如何,究竟不知。以世俗的目光来看,好端端的女孩儿家,养在闺中各式娇宠,遭遇这么一出,今后只恐是明珠蒙尘了。
听闻是年初苏宜家中遭遇变故,女儿大病一场,他本身亦盲了一目,后虽病愈了,元气倒是大伤。家道垂垂弱了,且他年事渐长,照看不动偌大的买卖,干脆将这谋生盘了出去,得了钱四周做功德,临安城的大寺皆得了他的捐助。他自个儿却只留了个把钱,在城郊新置了几间屋子,一畦地步,说要归田。
我裹了粽子,煮得后院飘满了清幽的粽香,另有肉与糯米相融的浓香,这香气多少冲淡了些在我心头缠绵好久的难过。徒弟和吴甲殷乙他们吃了粽子,都赞不断口,非论是至心赞成,还是得了徒弟的授意决计为之,我听着都欢畅,垂垂的,便又镇静了起来。
他手里托着一枚鲜嫩的新荷,一方莹白透亮的凉米糕在新荷上袅袅冒着甜香。见我并不似平常那样雀跃,他佯作感喟:“阿心长大了呀,甜米糕却再也哄不住了,不要便罢。”
我内心凉凉自语:岂止是辛苦,苏玉汝那段荒诞的姻缘最多令我悲观懊丧,可徒弟那几次不定的告白与情义……却教我丢盔弃甲,狼狈不堪。
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,答复神态的苏玉汝竟还记得,她甚么都记得,她曾经对赖公子的一片密意并未因她的回醒消逝无踪,如若不然,她又怎会来天竺看经院,拾起那位赖公子曾未完的修行,替他养护这一池莲花。
我在荷塘对岸默不出声地凝睇了好一会儿,那身影似有所觉,直起家扭头望过来,见我稍稍一怔。继而她便淡然笑开,冲我屈了屈膝,低头一礼,再昂首时左眉上红痣鲜明。
听着这话,我内心不觉又是一声苦笑。数日前的密切低语、脉脉缠绵虽似梦魇,我却记得格外清楚,现在徒弟又待我如幼时,且决计远着我。难不成,那些缠绵悱恻,从未在他的影象里逗留过一息?
及到次年的六月里,我往天竺看经院去了一趟。隔了老远就能瞥见绿浪翻滚、粉盘摇摆,走近些,一抹清浅的身影正在风荷中劳作,粗布裹腰,素色包头。